
沈半夏的软鞭缠住崇文塔飞檐时,整座画中城突然剧烈震颤。
琉璃瓦片倒卷成浪,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青空里扭曲成九尾白狐的模样,又被泼墨乌云吞噬。
"还不明白吗?"沈昭的声音从塔顶铜铃里渗出。
白衣人踏着朱砂绘就的阶梯拾级而下,手中镇魂铃晃出的声波凝成实质,将沈半夏逼退到画轴边缘。
“沈昭,果然是你。”
软鞭抽碎三只墨色婴灵,却穿不透沈昭周身浮动的金字咒文。
沈半夏突然发现那些咒语在模仿自己鞭法的轨迹:"你究竟......"
"你该问自己究竟是谁。"沈昭挥袖召出条墨龙。
妖兽利齿咬住她右肩时,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
无忧境的月华凝成琼浆,她在祭坛起舞时九尾绽开的光华照亮三界,直到被叛徒的淬毒骨刃刺穿灵核。
沈半夏咳出靛青血液,地面顿时开满墨色优昙花。
沈昭的虚影踩碎花瓣,每步都现出真实场景:
十五年前武馆后巷,真正的沈家小姐溺毙在荷花池,而她残破的妖魂正被沈昭用禁术封入少女躯体。
"本座杀的都是食人精魄的恶妖。"沈昭指尖凝出十二盏魂灯。
每盏都映着被他斩杀的妖物临终画面,"包括给你下噬魂咒的同族。"
画中世界开始褪色,沈半夏看见自己掌心浮出锁妖印。
当年在武馆醒来时以为是胎记的梅花烙,此刻正泛着与白狐骷髅同样的青光。
街边"行人"突然齐刷刷转头,每张脸都变成他斩杀过的妖怪模样。
"不可能......"她挥鞭击碎最近的画妖,飞溅的墨汁却化作无忧境的星砂。
崇文塔轰然倒塌,露出底下用骸骨拼成的移魂阵,阵眼处赫然摆着信安王的金冠。
沈昭虚影开始消散,声音却愈发清晰:
"待你妖魂彻底苏醒,自会明白本座在替你清理门户。"
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前,他弹指将半卷《伏妖录》打入沈半夏眉心,那些曾令她困惑的残页突然浮现出妖族文字。
暴雨倾盆而下,却是未干的墨汁。
沈半夏跪在朱雀大街中央,看着积水倒映出的九尾虚影与人类躯壳不断重叠。
怀中玉佩突然发烫,久宣夜的声音穿透画界传来:“半夏!”
沈半夏睁开眼时,后颈还残留着墨汁的凉意。
云来客栈的雕花床帐在烛火中轻晃。
久宣夜的银针正悬在她眉心三寸处,针尾系着的红绳连着十二张敕令符。
"醒了?"楚幽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孔雀石弯刀挑着碗桃花羹,"你抱着半截画轴倒在崇文塔下。"
司马令赢突然掀开珠帘进来,官服下摆沾着香灰:
"画师说那《山河社稷图》是二十年前的古物,三日前才从典当行流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我偶尔碰到的。”沈半夏眨了眨眼睛,“然后就昏迷了。”
她将卷宗抛在案几上,惊起缕缕安神香,"沈昭的踪迹......"
"许是夜游症犯了。"沈半夏撑着身子坐起,腕间锁妖印被鲛绡袖口遮得严实。
她瞥见铜镜里自己眼尾泛着妖异的青,随手扯过楚幽篁递来的丝帕擦拭。
久宣夜忽然收针,银针根部凝着墨色血珠:
"子时三刻,你脉搏停过七息。"
他玄色衣袖扫过药箱,盖住躁动的罗盘,"心口可还发冷?"
"约莫是魇着了。"沈半夏接过桃花羹,甜腻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噬魂草味道。
她舀起片桃花瓣,看见羹汤倒影里自己发间闪过狐耳虚影。
转瞬被楚幽篁腰间玉佩的反光打散。
司马令赢突然拔下金步摇在桌面划出星图:
"刑部今日在护城河捞起具傀儡尸,关节处嵌着天机阁的降魔钉。"
她指尖点在北极星位,那里洇开的水痕恰是信安王府的方位。
窗外更鼓骤响,沈半夏手一抖,瓷勺撞得碗沿叮当。
"明日卯时,劳烦楚世子随我去趟典当行。"司马令赢起身时,官服上的獬豸补子突然淌下墨汁。
她浑然不觉地走向房门,发间东珠坠子在地上拖出蜿蜒水痕。
楚幽篁突然用刀柄挑起沈半夏一缕散发:"这颜色倒是新鲜。"
他意有所指地凝视她发梢末端的银白,却被久宣夜掷出的药囊隔开视线。
绯红锦袍拂过床沿时,有张字条悄然落在衾被间。
子时的梆子声远去后,沈半夏展开染着龙涎香的字条。
楚幽篁凌厉的笔锋刺破纸背:"画中三日,人间三刻。"
她猛然攥紧字条,想起在醍醐书斋看见的日晷,晷针阴影确实停在未时三刻。
廊下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久宣夜配药的动静里混进几声猫叫。
沈半夏推开窗,看见司马令赢立在客栈天井的枯井边,手中金针正将井水搅成漩涡。
月光照见她官服下摆的獬豸双目赤红,竟与画中傀儡如出一辙。
瓦檐上突然滚落颗琉璃珠,沈半夏接住的瞬间,珠子映出崇文塔顶掠过的白影。
那人回眸时半张脸隐在兜帽下,露出的下颌线与她在画中见过的沈昭分身分毫不差。
“沈昭!你没必要装神弄鬼!我知道这还是在画里,现实中地面上是不可能有墨汁的,你给我出来!”
月光在沈昭拍掌的瞬间碎裂成冰凌。
他雪白道袍扫过崇文塔青砖,腰间镇魂铃却缠着缕缕黑雾:
"不愧是白璃君上,傀儡丝都拴不住你的魂。"
沈半夏的软鞭尚未扬起,整条朱雀大街突然爬满血色咒文。
楚幽篁的弯刀劈开虚空却斩不断妖雾,司马令赢的金针钉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久宣夜药囊中飞出的银针全数凝在半空。
"当年你捧着无忧花说要庇佑三界,可你终究是妖,妖怎么可能会和神一样?”
沈昭指尖凝出朵枯萎的优昙,"你可想过我,会被你亲手救的小妖掏了心?"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碗大的疤痕里伸出无数白骨触手:
"那些蠢货吞了你的妖丹,倒让我炼出这具不死身。"
司马令赢突然喷出黑血,官服上的獬豸补子裂成两半。
楚幽篁的孔雀石弯刀开始渗出绿液,刀身映出沈半夏发间生出的狐耳虚影。
久宣夜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银针上,却破不开笼罩全城的血色结界。
"子时三刻要到了。"沈昭的镇魂铃震碎更鼓,崇文塔顶裂开道猩红缝隙:
"等无忧境那群老东西挤进门缝,正好给你收......"
"系统,开启诛邪模式。"
沈半夏的声音裹着青铜编钟的嗡鸣。
她怀中玉佩炸成齑粉,青光里浮出个刻满上古文字的罗盘。
十二道金色锁链从地底钻出,缠住沈昭四肢的瞬间,那些白骨触手竟开始急速腐烂。
"你怎么可能驱动昆仑镜!"
沈昭嘶吼着甩出本命妖丹,却被罗盘吸进卯时方位。
他道袍下摆燃起青火,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妖物面孔,全是当年被他吞噬的同族。
“你诛杀同族,实在是可恨!”
“可恨?我帮的都是可怜人,何错之有?伍娘那么可怜,我杀几个妖怪,延续她的生命有什么错!”
“不知悔改!”沈半夏眸子发亮,“该死!”
沈半夏踏着锁链跃至半空,罗盘指针突然刺穿她掌心。
血珠滴在沈昭天灵盖时,整座神都城响起万千妖魂的恸哭。
崇文塔轰然坍塌的烟尘里,沈昭浑身窍穴钻出白骨,最终化作滩腥臭的血水。
"咳咳......"楚幽篁用弯刀撑起身子时,发现满地血污正被石板吸收。
司马令赢捡起的官帽上,獬豸眼睛变回了正常黑曜石。
久宣夜握住沈半夏渗血的手腕,“半夏,你真棒!”
沈半夏正打算说些什么,发现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
这时候,她瞧见久宣夜、司马令赢、周幽篁都化成了一滩黑水墨汁。
她才意识到,一直并肩作战的三人都只是她的执念。
她从来都没有从这幅画中出去过……
沈半夏被浓烈的艾草味呛醒时,耳畔还残留着画中世界的婴灵啼哭。
久宣夜掌心贴着她后心渡真气,玄色衣袖沾满香灰,周幽篁的弯刀正挑着半截染血的官差腰带。
"司马令赢失踪两个时辰了。"
周幽篁将腰牌掷在案几上,獬豸纹裂成两半,"她申时说要去衙门调卷宗,结果......"
“你们是画里的妖怪吗?”她提高警惕。
“半夏,你在说什么,什么画里的妖怪?”周幽篁看着她。
久宣夜突然截断话头,银针在沈半夏腕间划出符咒:
"你的妖气为何突然暴涨?"
他指腹下的脉搏每跳三下便停一息,像被什么掐住了命门。
“半夏,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你身旁,并未见过有妖怪出没,可你身上的妖气为何会如此之重?”
沈半夏扯回衣袖遮住锁妖印:"许是画中残留的邪气,时不时会复发。"
她翻身下榻时绣鞋踩到块碎瓷,捡起发现是司马令赢金步摇上的东珠,表面还凝着未干的血咒。
三人踏着子时月光赶到府衙时,朱漆大门竟大敞着。
周幽篁的弯刀劈开蛛网,却见公堂上整整齐齐跪着十二具衙役石像。
每尊石像脖颈都系着朱砂绳,绳头汇聚在明镜高悬匾额后的铜香炉里。
"是锁魂阵。"久宣夜药囊中飞出银针,却在触及香炉时熔成铁水。
沈半夏的软鞭卷住匾额边缘,发现背面用血画着无忧花图腾——与她灵台中浮现的印记一模一样。
周幽篁突然踹翻案几,惊堂木滚落处露出条密道。
潮湿的台阶上布满青苔,却有两行新鲜脚印延伸至黑暗深处。
久宣夜点燃的磷火照亮石壁符咒,那些扭曲的文字正在渗出血珠。
"别碰!"沈半夏挥鞭击碎即将滴落的血珠。
炸开的血雾里浮现出司马令赢的残影,她官服破损,正用金针在墙上刻着什么。
当磷火飘近,众人看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昭"字,每个字最后一笔都指向密道尽头。
穿过三道玄铁门后,腥臭味扑面而来。
周幽篁的弯刀映出满地残肢,却都不是人形——长着鳞片的断爪、生着鸟喙的头颅,还有半截淌着绿血的狐尾。
久宣夜银针挑起片碎布,正是司马令赢官服的獬豸补子。
"喀嗒——"
沈半夏踩中个机关,墙壁突然翻转。
密室中央的青铜鼎内沸腾着黑水,鼎身缠着十二道锁妖链,每道锁链都拴着具残缺的妖尸。
司马令赢的东珠簪子插在鼎耳,簪头雕刻的莲花正在缓缓绽放。
"小心!"久宣夜突然拽开沈半夏。鼎中黑水炸开的瞬间,无数妖魂尖啸着扑向众人。
周幽篁的弯刀斩灭三道黑影,却见鼎底浮出张人皮,上面用金粉写着:
"白璃,这份薄礼可还喜欢?"
“白璃是谁?”周幽篁有些疑惑。
沈半夏的软鞭突然不受控制地缠住青铜鼎,锁妖印迸发的青光将妖魂尽数吞噬。
当黑水蒸干,鼎底赫然显出幅微缩的沙盘。
“怪不得,那天你会那么厉害的杀了那只妖。”久宣夜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沈半夏吞吞吐吐的。
“半夏,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会坚定的选择你,没有什么难是渡不过去的,如果有,那就让我陪着你渡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