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璃君上。"
子空的声音从药篓后传来。
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道袍,发带松松系着,眉峰微蹙,正弯腰翻捡药材。
见她来,忙直起身子,广袖扫落两片陈皮:"可算寻到你了。"
沈半夏伸手接住他递来的陈皮,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汗:"怎么了?"
子空引她到槐树下石凳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块碎裂的青铜镜片。
镜片边缘泛着幽蓝的光,隐约能照见扭曲的人影。
"昨夜我镜中密探来报,穷奇撞断了锁妖链。"他声音发沉,"那畜生本被镇在镜底,如今竟挣脱了,你闻闻这气味。"
沈半夏凑近些,鼻尖窜过一股腥甜的焦糊味,像烧透的兽骨混着硫磺。
她瞳孔微缩:"这是......"
"穷奇已经闯入人界。"子空攥紧镜片,指节泛白,"它在人界游荡,我们必须抓他回无忧镜。"
沈半夏摸出袖中铜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上面的符咒。
"穷奇。"她抬头看他,"谁将它放出来的?"
子空摇头:"不知道。"
他指了指前堂方向,"宣夜今早接了个急症,我没将事情真相告诉他。"
沈半夏站起身,裙角带起一片薄荷叶。
她望着前堂里晃动的布帘,忽然抓起子空手腕:"先别告诉他。"
"可是......"
"宣夜在救人。"沈半夏打断他,目光坚定,"穷奇的事,我们能处理。"
她指了指腕间红绳,"再说了,穷奇若真来寻我,总不能让他伤了无辜。"
子空望着她眼底的决然,忽然笑了。
"好。"他解下腰间玉牌递给她,"这是无忧镜的残魂,能辟穷奇的妖气。"
赶山堂后巷的老槐树上,蝉鸣突然断了。
沈半夏嗅到那股腥甜的焦糊味更浓了,她攥紧子空递来的玉牌,指尖能触到玉纹里渗出的凉意。
那是无忧镜残魂在震颤,像在预警着什么。
"那边!"子空突然拽住她手腕,广袖扫落石凳上的药篓。
顺着他的目光,巷口的老墙根下,青石板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缝隙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穷奇的咆哮声从地底传来时,整条巷子的鸡犬都噤了声。
那是个浑身裹着黑焰的怪物,生着虎身、豹尾、独角,额间一枚幽蓝的逆鳞,每走一步,地面便裂开焦黑的沟壑。
"它在找什么。"宣夜的声音从巷尾传来。
他不知何时赶来,发间狐尾炸成银白的蓬松毛团,手中握着柄桃木剑,剑刃泛着淡青色的光。
沈半夏望着穷奇眼底翻涌的黑雾,忽然想起子空说过的话:"无忧镜里的妖物,多有执念。"
"它在找白璃君上的残魂!"子空突然开口,声音发紧。
宣夜的剑锋一转:"所以有人放它出来,是为了抢在我们之前拿到残魂?"
沈半夏心头一凛。
"不止。"子空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片碎裂的帛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白璃残魂,可逆天命"。
沈半夏攥紧帛书。
穷奇的咆哮更近了。
它嗅到了什么,突然转向赶山堂,黑焰裹着腥风撞向门扉。
宣夜挥剑挡在众人前,桃木剑与黑焰相撞,溅起火星。
"走!"子空拽着沈半夏往巷外跑,"去普济寺!残魂若在寺里......"
"等等!"沈半夏停下脚步。
她望着穷奇额间的逆鳞,摸出铜钱,轻轻放在地上,"子空,宣夜,你们先走,我去引开它。"
"半夏!"子空急得要追,被宣夜拦住。
沈半夏转身走向穷奇,裙角扫过满地碎瓷。
她望着怪物猩红的眼睛,忽然笑了:"你找的,是这个吗?"
她抬手召出无忧镜的残片,镜面映出她清亮的眸子,"白璃君上的残魂,不在无忧镜里。"
穷奇的动作顿住。
"真正的残魂......"沈半夏将铜钱抛向空中,铜钱在日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是我。"
穷奇发出尖啸,黑焰裹着焦糊味扑来。
沈半夏转身狂奔,耳边是宣夜的厉喝、子空的咒诀,还有穷奇撞塌墙壁的轰鸣。
她知道,这一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巷口的槐树叶簌簌落在她肩头。
沈半夏攥紧袖中的铜钱,加快脚步。
穷奇的咆哮戛然而止。
黑焰骤然收缩成一道黑雾,裹着腥臭的风扑向沈半夏。
她本能地旋身翻滚,后背撞在青石板上,碎瓷片扎进衣料。
待她抬头,只见那团黑雾已凝成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
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眉骨处却有道暗红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从眼尾蜿蜒至下颌。
"白璃。"他开口时,嗓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你躲了这么多年,没成想在这儿能遇见。"
沈半夏撑着地起身,袖中铜钱硌得掌心生疼。
"你是谁?"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微颤。
"穷奇。"男子歪头笑,指节叩了叩腰间,"无忧镜里养了三百年的恶兽,专替天道清理'碍事者'。"
他向前两步,靴底碾碎沈半夏掉落的发簪,"而你,白璃君上,便是这天道最碍眼的'事'。"
沈半夏瞳孔微缩。
"你想做什么?"她退后半步,血腥气涌进鼻腔。
"阻止你回无忧镜。"穷奇的手按在她心口,指甲刺破布料,"珏山的封印快撑不住了,白璃君上要带着残魂回去,怕是要掀了整个六界。"
他忽然贴近她耳畔,呼吸里带着腐肉般的腥气,"你以为那些帮你的人真不知你是谁?.他们不过是想借你之手,毁了天道给自身换自由!"
沈半夏浑身一震。
"你错了。"她突然笑了,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他们不是要利用我。"
她抬头望向穷奇眉骨的疤痕,"珏山是无忧镜的长老,他才在利用你。"
穷奇的动作顿住。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暴怒:"胡说!珏山不会利用我!"
她望着穷奇骤然收缩的瞳孔,"珏山派你前来,是为了抢夺我的残魂?"
穷奇的呼吸乱了。
"你...你记起来了?"他的声音发颤,指尖的黑焰渐弱。
"我不需要记。"沈半夏将铜钱收回落入袖中,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现在,你该回无忧镜里去了。"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宣夜持桃木剑冲来,宣夜的豹尾在身后炸成银白的毛团。
穷奇望着包围的人群,又看了看沈半夏,忽然仰天大笑:"好个白璃!好个局中局!"
他的身形开始虚化,黑雾裹着焦糊味升上半空,"但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他指尖凝聚起黑焰,掷向沈半夏,"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无忧镜...碎在你脚下!"
"半夏!"宣夜跑过来,扶住她摇晃的身子,"你没事吧?"
沈半夏摇头,望向子空收剑的动作。
赶山堂后巷的焦味还未散尽,子空握着剑的手仍在发颤。
他望着沈半夏染血的袖口,又看向穷奇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哑声道:"珏山长老...不可能。"
沈半夏蹲下身,捡起半块未被烧尽的龟甲。
那是穷奇黑焰中迸出的,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
她将龟甲递到子空面前:"你看这纹路。"
子空接过龟甲,指尖微颤。
龟甲内侧刻着行小字:"终有归期。"
字迹与他在无忧镜藏书阁见过的《镜史》残卷上的字体如出一辙,那是珏山长老独创的"星轨体"。
"上个月我还去镜中给长老送新制的避瘴丹。"子空的声音发闷,"他还说我熬的丹'火候正好'..."
"所以你从未怀疑过他?"沈半夏轻声道,"穷奇说,二十年前闹瘟疫,是珏山提议'把染病的妖物全扔进炼妖鼎'。"
她抬头看向子空泛红的眼尾,"你总说长老'慈悲',可他慈悲的对象,从来都是镜中的'正道'。"
宣夜突然从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袖。
"不可能..."他喃喃道,"长老说过,镜中妖物皆要受劫,这是天道。"
"天道?"沈半夏站起身,袖中铜钱撞出轻响,"那你告诉我,为何当年白璃受刑后,长老要把她的残魂封在镜底?为何穷奇刚逃出来,他就派你来人间寻我?"
她一步步逼近,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剑,"子空,你总说'相信长老',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让你做的事,真的是为了镜中安宁?"
子空突然想起有日深夜,他在镜中巡查时,看见长老站在冰牢前。
老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手抚过冰面上的裂痕,轻声说:
"快了,等白璃的残魂……就只剩'正道'了。"
那时他只当是长老的感慨。
如今想来,冰牢里的寒气,分明裹着股腥甜的焦糊味,和穷奇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他喉结滚动,忽然伸手扯下腰间的玉牌。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守着镜中的规矩,就能护得一方安宁。"他望着晨雾里若隐若现的赶山堂招牌,"可现在才明白...有些规矩,本身就是错的。"
赶山堂后巷的晨光透过药柜的雕花木窗斜斜切进来,在青石板上碎成斑驳的金箔。
沈半夏攥着那枚"破妄"铜钱,指腹被铜锈硌得发红。
穷奇消失的方向还飘着焦糊的妖气,混着药柜里陈皮的苦香,在她鼻尖凝成刺人的刺。
"叮……"
铜钱突然震颤起来,暖黄的光从纹路里渗出来,在半空中凝成块半透明的光屏。
沈半夏瞳孔微缩。
光屏上跳出鎏金篆字,下方是两行小字:
【当前状态:残魂未醒,力量封印99%】
【可兑换:妖神之力(300金币)】
沈半夏望着光屏,喉间泛起腥甜。
"兑换妖神之力。"她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铜钱上。
光屏骤然亮起,暖黄的光裹住她的手腕,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
她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
像是沉睡了三百年的火山,终于冲破了封印。
【妖神之力兑换成功!-300金币,剩余600.】
她睁开眼,眼瞳深处泛起缕缕金芒,像揉碎的星子。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天道设下的局。
她被当作棋子,替他们挡灾,替他们背锅,最后还要被抹去记忆,困在人间当个"普通小姐"。
"半夏?"宣夜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话音未落,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沈半夏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眼瞳里的星芒虽已隐去,却比往日更清亮,像淬了火的剑。
"半夏?"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
沈半夏转头看他,忽然笑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他耳尖的温度。
"宣夜。"她轻声道,"我要去无忧镜了。"
"我和你一起去。"宣夜立刻拽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我便跟在哪儿。"
"还有我。"子空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沈半夏望着两人,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剑。
"好。"她点头,将铜钱收回落入袖中,"我们去无忧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