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半夏是在一阵细碎的鸟鸣里醒的。
窗外的老槐树漏下斑驳的光,落在床沿的鎏金香炉上,将昨夜燃尽的沉水香灰照成浅金色。
她望着那团灰,忽然想起昨夜临睡前,祖母坐在床头替她掖被角的样子。
"小姐,该起了。”汀州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沈半夏望着那道轻盈的影子,喉间泛起甜涩。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
可这半月来,这些细碎的温暖,早把她的魂儿焊在了这方宅院里。
"小姐,该梳头了。"汀州捧着漆木梳匣进来,铜镜里映出她的眉眼。
她起身走到廊下,晨雾还未散尽,空气里飘着桂花香。
院门口的老槐树上,蝉鸣正起。
曾经的画面像走马灯般在眼前晃,沈半夏忽然觉得,所谓"不属于这儿",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早已把沈府的晨钟暮鼓、青石板上的月光、厨房里的饭香,都刻进了骨血里。
"半夏!"
远处传来宣夜的声音。
沈半夏望着他眼底的星光,忽然觉得忐忑的心安定了些。
晨雾渐散,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一片金。
沈半夏望着院门口的方向,那里有等她的兄长、等她的朋友、等她的...归处。
她知道,此去无忧镜或许险象环生,但身后有这么多人在等她,有这么多温暖的回忆支撑着她。
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走罢。"她对宣夜笑了笑,提着竹篮往门外去,"该去无忧镜了。"
广平城的地下暗河在脚下翻涌,青苔覆满石壁,偶尔有荧光苔藓在幽暗中明灭,像坠了满墙的星子。
子空站在一块凸起的青岩前,宽袖翻卷,指尖掐着复杂的手诀,口中念念有词。
咒语声混着暗河的水声,在洞穴里荡起层层回响。
"玄牝之门,镜影开阖!"
最后一字落地时,青岩突然泛起幽蓝的光。
沈半夏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扯进漩涡里。
风声灌进耳中,像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等她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全然不同。
入目是漫天星子,比人间的更亮,像撒在墨玉盘里的碎银。
远处有朱阁玉楼,飞檐上挂着鎏金的灯,灯纸上画着妖异的纹路;近处是漫山的曼珠沙华,红得近乎妖异,花瓣上凝着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空气中浮动着甜腥的香气,像掺了蜜的蛇信子。
"这里是..."宣夜的豹尾在身后炸成蓬松的毛团,他攥紧沈半夏的手腕,喉结滚动,"无忧镜的妖界。"
子空落在最后,广袖扫过满地曼珠沙华,眉峰微蹙:"
镜中世界与外界隔绝,难怪..."
他的话被一声尖叫打断。
前方的朱阁前,几个狐妖打扮的少女正跌跌撞撞地跑着,其中一个撞翻了案上的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石板上,发出刺鼻的气味。
她们的发间别着曼珠沙华,见着沈半夏等人,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发颤:
"是...是白璃君上!"
"什么?"另一个尖耳兔妖猛地转身,手中的捣药杵砸在地上,"不可能!白璃君上早就元神俱灭了!"
沈半夏的脚步顿住。
"都住口!"子空厉喝一声,广袖翻卷间甩出三张符咒,符咒燃起青焰,将几个妖怪逼退。
他转向沈半夏,眼底闪过担忧:"别被她们的话扰乱心神。"
宣夜却将沈半夏护在身后,在两人周围扫出屏障,冷声道:"你们认错人了。"
"认错?"为首的狐妖捂着心口后退,眼尾泛红,"我见过白璃君上,这位姑娘实在是像!太像了!"
她的目光扫过沈半夏腕间的红绳,声音突然哽咽,"连红绳的结法都一模一样!"
沈半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
"只是巧合。"她强作镇定,声音却轻了些。
子空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指向远处。
沈半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朱阁的最高处,站着个玄衣老者,银发束成高马尾,腰间悬着半块青铜镜。
正是无忧镜的残片。
老者的目光如刀,正死死锁在她身上。
"是珏山长老。"子空的声音发沉,"他果然在这里。"
珏山长老开口时,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
"白璃君上的残魂,终于肯回镜中受罚了?"
宣夜瞬间绷直,挡在沈半夏身前:"她不是白璃!"
"不是?"珏山长老冷笑,抬手指向沈半夏眉心,"这道魂印,本就是白璃的。"
"长老。"子空上前一步,将沈半夏护在身后,"她是我要护的人。"
"护?"珏山长老嗤笑,"你要护白璃?"
他的指尖凝聚起黑雾,"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将这冒牌货的残魂碾碎!"
话音未落,黑雾裹着腥风扑来。
沈半夏回头望去,只见珏山长老的黑雾在身后翻涌,他的声音穿透风声:"白璃,你逃不掉的!"
"我不是白璃!"沈半夏大喊,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无忧镜内的曼珠沙华突然全部倒伏在地。
沈半夏站在朱阁正中,腕间红绳被一股金芒包裹,缓缓浮上半空。
她望着珏山长老震惊的脸,喉间泛起腥甜。
这是白璃君上残魂与她融合的痛,像有团火在骨髓里烧,烧得她眼眶发烫。
"系统。"她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铜钱上,"兑换白璃君上·元神归位。"
【兑换成功。当前状态:白璃君上元神完整(100%)】
【金币消耗:600。】
光屏消失的刹那,沈半夏的周身腾起金雾。
她的长发如瀑般散开,发尾泛着银白的光;眼瞳从琥珀色转为鎏金色,像浸了蜜的琥珀;原本月白的中衣化作素白广袖,裙裾上绣着九霄云纹,每一步落下,都似踩着星子。
最震撼的是她的眉心,那道淡粉色的魂印此刻红得灼目,像团烧不尽的火,将珏山长老的目光死死钉在上面。
"这...这是白璃的'涅槃印'!"
珏山长老踉跄后退半步,广袖扫落案上的玉盏,"她被天雷劈碎元神时,这道印便该消了!"
"但它没消。"沈半夏抬手,指尖掠过眉心,金芒裹着红绳轻晃,"因为它在等我。"
她转身看向宣夜和子空。
宣夜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哽咽:"半...半夏"。
沈半夏笑了。
她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的话:"白璃君上残魂未散,需宿主以本命精血唤醒。"
原来所谓"本命精血",不是别人的,是她自己。
"珏山长老。"她的声音里带着白璃特有的清冽,却又不失沈半夏的温柔,"你说我冒牌?"
珏山长老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沈半夏眉心的涅槃印,那是白璃替穷奇挡天雷时留下的印记,是镜中所有妖物都刻在骨血里的记忆。
"不...不是冒牌。"他的声音发颤,"是...是白璃君上回来了。"
话音未落,朱阁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是白璃君上!"
"真的是她!"
"如今终于回来了!"
妖怪们跪了一地。
为首的尖耳兔妖颤抖着捧上曼珠沙华:
"君上,这是我们新摘的..."
珏山长老跪得更直了。
"白璃君上。"他颤巍巍地跪下,"老朽...有眼无珠。"
沈半夏走过去,扶起他。
"长老。"她轻声道,"我不怪你。"
原来所谓"元神归位",从来不是取代谁,而是让两个灵魂在时光里重逢。
"我白璃。"她对众人笑了笑,"回来了。"
无忧镜的时空裂缝在白璃面前缓缓展开。
她站在裂缝边缘,素白广袖被穿堂风卷起。
"君上。"宣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这裂缝...更凶了。"
白璃望着裂缝深处翻涌的黑雾,喉间泛起腥甜。
她能听见无数妖怪的哀嚎从裂缝里渗出,像被捂住嘴的呜咽,又像被抽干生气的叹息。
这些声音比她在人界听见的更清晰,更绝望。
因为它们来自镜中妖物的记忆,来自被天道碾碎的魂魄。
"去看看。"她抬步走向裂缝,红绳在脚边扫出金痕。
宣夜和子空立刻跟上。
裂缝内的景象比想象中更骇人。
黑雾里漂浮着无数残魂,有的是狐妖的尖耳,有的是蛇妖的信子,有的是熊妖的厚掌。
它们的身体被撕成碎片,却仍在重复着临终前的画面:被铁链穿透琵琶骨,被雷火焚尽妖丹......
无忧镜的地牢比人间最阴湿的牢房更甚。
青石板上凝着暗绿的苔藓,墙壁渗出腥臭的潮气,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那是穷奇的锁妖链在响。
白璃站在地牢入口,素白广袖被风卷起,腕间红绳泛着妖异的金芒,将她的身影映得比头顶的青铜灯更亮。
"君上。"珏山长老跟在她身后,广袖垂落如丧服,"您...当真要见他?"
"我要问清一件事。"白璃的声音里没有温度,"你说穷奇'罪该万死';如今他说'愿以命赎罪',到底哪句是真?"
地牢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铁链撞在石壁上。
白璃抬步往下,每一步都踩碎一地碎光。
穷奇的囚室在最里侧,玄铁栅栏上缠着九根锁妖链,每根链上都刻着镇妖咒,将他整个人吊在半空。
他此刻的模样比白璃记忆中更狼狈:黑焰般的妖纹爬满全身,左眼被铁钉贯穿,右耳缺了半块,却仍在仰头大笑,笑声里混着血沫:
"白璃君上!你终于来了!"
"闭嘴。"白璃指尖掠过锁妖链,金芒裹住链条,"珏山,你说他勾结镇妖司,屠尽镜中三百妖族,可我在人界见过他。"
珏山的手指骤然攥紧袖口:
"君上莫要被他迷惑!那日他跪在冰牢外,哭着说'我错了',可转头便偷了镇妖司的密卷..."
"密卷?"白璃转头看向穷奇,"你说镇妖司要屠镜中妖族,可有证据?"
穷奇的血沫溅在栅栏上,他盯着白璃腕间的红绳,忽然笑出声:
"那是镇妖司的'引魂索'!用你的血喂饱它,为的就是引你回镜中!"
"住口!"珏山挥袖,一道符咒击中穷奇胸口,将他打得撞在墙上。
白璃却伸手接住符咒,指尖燃起金焰,将符咒烧得干干净净。
"君上!"珏山惊呼,"那符咒是..."
"是镇妖司的'锁魂咒'。"白璃将烧尽的符咒灰烬撒在穷奇脸上,"用来锁你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穷奇突然安静下来。
他望着白璃眉心的涅槃印,喉间发出呜咽:"白璃...你信我?"
"我信我所见。"白璃转身看向珏山,"你说他勾结镇妖司,可镇妖司的人为何要抓他?"
她指了指地牢角落的铁箱,"打开它。"
珏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打开了铁箱。
箱中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帛书,最上面那张写着:"穷奇私藏妖丹,欲颠覆镜中秩序,证据确凿。"
"妖丹?"白璃捡起帛书,"镜中妖族的妖丹,本就是镇妖司用来炼制'除妖丹'的原料。"
地牢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穷奇的锁妖链发出刺耳的嗡鸣,他仰头大笑:"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早知道!镇妖司要的是妖丹,是命!他们说'妖族本就该灭',说'白璃是祸首',说'我要替天行道'..."
"够了!"珏山挥袖击碎铁箱,帛书散落一地,"君上,您莫要被他骗了!他本就是个疯魔!"
白璃却蹲下身,捡起一张被踩皱的帛书。
"这是..."白璃的声音发颤。
"是...是我写的。"珏山突然跪在地上,"我怕你恢复记忆,怕你推翻天道...所以我伪造了证据。"
他的手指抠进青石板,"我以为这样就能护你周全,却不想...却不想害了你。"
穷奇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珏山,忽然笑出声:
"原来你才是最会装的!白璃,你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道'!"
白璃却站起身,将帛书收进袖中。
她望着珏山颤抖的背影,又看了看穷奇身上的锁妖链,忽然轻声道:"放了他。"
"君上?"
"放了他。"白璃重复道,"他罪不至死。"
"可他..."
"放了他。"白璃打断他,"信与不信,在我。"
地牢外的阳光透过青石板的裂缝洒进来,在她素白的裙裾上织出金色的网。
穷奇的锁妖链"当啷"落地,他瘫坐在地上,望着白璃的背影,忽然哭了:
"白璃...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傻。"
白璃没有回头。
"君上。"子空低声道,"穷奇虽被放出,可镇妖司的人..."
"我会解决。"白璃的声音里带着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