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低垂,赶山堂内却灯火通明,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热闹氛围。
正厅的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久夫人亲自下厨做的红烧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旁边是宣夜最爱的莲藕排骨汤,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糖醋小排。
久大夫甚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桂花酿,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来,今天双喜临门!"
久大夫满面红光,举起酒杯,声音洪亮:
"一是宣夜和半夏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二是我久家又添了一位好姑娘!"
他慈爱地看向坐在久夫人身旁的白璃:
"这是上天的恩赐,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珍惜这缘分!"
"干杯!"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久夕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爹,您这下可算如愿以偿了,一直念叨着想要个女儿,现在一下子有了两个!"
满桌哄堂大笑。
久夫人笑着给白璃夹了一块鱼肉:
"璃儿,尝尝这个,我特意少放了辣椒,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白璃低头看着碗中那块雪白的鱼肉,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放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很好吃……谢谢……娘。"
最后那个字,她说得极轻,却让久夫人瞬间红了眼眶。
宣夜坐在白璃对面,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他注意到白璃虽然面带微笑,但眼神深处始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这个神秘的女子,从出现的第一刻起,就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仿佛他们曾经相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晚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久夫人忙着收拾碗筷,久夕带着孩子们去院子里放烟花。
久大夫却叫住了准备帮忙的白璃:
"璃儿,来书房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书房内,烛火摇曳。
久大夫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匣。
他轻轻打开匣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常乐剑。
只是此刻,剑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
"今早整理法器时发现的。"久大夫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常乐剑乃上古神器,能斩断因果,窥见时光。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裂纹。"
他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白璃,"使用它的人,必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白璃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她很快稳住了自己,脸上恢复了平静:
"久伯伯为何认为是我?"
"直觉。"久大夫将剑放回匣中: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感觉你不属于这里。你的眼神……太沉重了,仿佛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过去。"
他顿了顿,"而且,今早剑身出现裂纹时,我感受到了一股与你身上如出一辙的气息。"
书房陷入沉默。
白璃看着那把曾经助她逆转命运的剑,心中百感交集。
她确实不打算告诉久大夫真相。
那些血腥的屠杀,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她亲眼见证的悲剧。
这些黑暗的记忆,就让她一个人背负就好。
"我不需要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久大夫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但我看得出来,你救了很多人。这把剑的裂纹,是你为大家做事的最好证明。"
他走到白璃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慈爱和感激:
"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我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缘分。谢谢你,孩子。"
白璃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没想到久大夫竟能猜到这一步。
"我……"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久大夫温和地笑了:"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经历过什么,记住,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了。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滴泪水无声滑落。
是的,这一切,都值得。
久大夫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将常乐剑的匣子合上,放回了书柜深处。
"这把剑,就让它休息吧。你也该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
白璃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月光如水,倾泻在赶山堂的屋顶上,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
夜风微凉,带着远处桂花的香气,轻轻拂过白璃的发梢。
她坐在屋脊上,双手抱膝,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影上,刻意不去看身旁的宣夜。
她本以为从书房出来后可以独自消化那些翻涌的情绪,却没想到刚转过回廊,就被宣夜拦住了去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你听到了多少?"白璃终于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要轻。
宣夜没有立刻回答。
他仰头望着星空,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全部。"他顿了顿,"从常乐剑的裂纹开始,到父亲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白璃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她没想到最不愿让宣夜知道的真相,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白璃,"宣夜忽然转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熟悉。不是面容的熟悉,而是……"
他抬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的感觉。仿佛我们曾经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夜风吹乱了白璃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
这个尚未经历那些痛苦的宣夜,眼中是纯粹的困惑和探寻。
没有阴霾,没有防备,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常乐剑斩断的,是不是我们之间的因果?"
宣夜的声音低沉下来,"是不是因为这样,我才记不起你,却又觉得你如此重要?"
重要。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狠狠刺入白璃的心脏。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她作为沈半夏,确实曾经对宣夜而言很重要。
但现在,那些共同的记忆、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都随着因果的斩断而消失了。
"你想多了。"白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刻意冷淡:
"我们素不相识。常乐剑改变的是其他人的命运,与你我无关。"
"你在说谎。"宣夜忽然靠近一步。
月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如果无关,为什么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为什么在宴席上,你听到我和半夏要成亲时,手中的筷子会颤抖?"
白璃猛地站起身,衣袂在夜风中翻飞。
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宣夜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剥开她精心伪装的表皮,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真相。
"够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有些因果被斩断是好事,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她转身欲走,却被宣夜一把拉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触碰到她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这个触碰太过熟悉,仿佛穿越了时空,唤醒了深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等等,"宣夜的声音沙哑,"如果真如父亲所说,你救了所有人,那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原来的命运里,发生了什么?我……我们是不是……"
白璃看着月光下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眼中那抹似曾相识的执着。
忽然意识到,无论因果如何改变,宣夜骨子里的敏锐和坚持都不会变。
他总是能看穿她的伪装,无论是在哪个时空。
"没有我们。"白璃终于轻声说道,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在那个被改变的时间线里,我只是一个过客。你爱的、在乎的,从来都是沈半夏。"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现在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你平安喜乐,家人健在,即将与心爱之人成婚。这就是我使用常乐剑想要看到的结局。"
宣夜怔住了,月光下他的表情复杂难辨。
良久,他才低声道:
"那你呢?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白璃一直紧锁的心门。
代价?
她失去了与宣夜所有的回忆,失去了作为沈半夏存在过的证明。
看着眼前这个鲜活幸福的宣夜,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不重要了。"白璃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眼中含着泪光:
"看到你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说完,她不等宣夜反应,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又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宣夜独自站在屋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
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夜风送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宣夜缓缓坐回屋脊,仰头望着满天繁星。
忽然觉得其中一颗格外明亮,却又格外遥远。
"素不相识吗……"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
那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那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疼?"
红绸高挂,喜乐喧天。
沈府与赶山堂之间的青石路上铺满了鲜艳的红毯,两旁的树上系着红绸,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宾客如云,笑语喧哗,整个广平城似乎都沉浸在这对璧人喜结连理的欢庆中。
白璃站在人群边缘,一袭素白衣裙在满目红妆中显得格外清冷。
她静静地看着正厅中央那对新人。
沈半夏凤冠霞帔,红盖头下隐约可见含羞带怯的笑靥。
宣夜一身大红喜服,俊朗的面容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眼中满是温柔。
"一拜天地!"
司仪高亢的唱礼声中,新人向着门外的苍穹深深拜下。
白璃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宣夜的身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半夏行礼。
"二拜高堂!"
久大夫和久夫人端坐在上首,眼中含泪。
沈长风和沈老夫人同样满面欣慰。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而立,深深鞠躬。红绸交织,仿佛命运的纽带终于回归正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和祝福声。
白璃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这样真好。』
这才是宣夜和沈半夏本该拥有的结局。
没有背叛,没有屠杀,没有生离死别,只有最平凡的幸福。
"璃儿,怎么站这么远?"久夫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慈爱地拉住她的手:
"快来,新人要敬茶了,你也是我们久家的女儿。"
白璃轻轻摇头,将一个小巧的锦盒塞入久夫人手中:
"娘,这是我给半夏和宣夜的贺礼。我就不去前面了,人太多,我有些不习惯。"
久夫人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佩。
上面分别雕刻着并蒂莲和比翼鸟,玉质温润,一看就是稀世珍品。
"这太贵重了!"久夫人惊讶道。
"应该的。"白璃柔声说,"愿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久夫人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是不是累着了?快回去歇着吧,晚些我让人给你送些吃食。"
白璃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正厅中那对璧人。
宣夜正掀起沈半夏的红盖头,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这一幕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眼眶发热。
转身离开喧嚣的喜堂,白璃独自走在回廊上。
春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终于卸下。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宿主拯救久宣夜一家任务完成,是否点击确认,离开此时空?】
"确认!"
是啊,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空。
如今因果已改,命运重写,她也该功成身退了。
回到暂住的小院,白璃取出常乐剑。
剑身上的裂纹更深了,仿佛随时会碎裂。
她轻轻抚过剑身,低声道:
"谢谢你,给了我改变一切的机会。"
【倒计时5分钟。】
白璃换上了最初来到这个时空时的白衣,将长发简单地束起。
她环顾这个短暂停留过的房间,目光落在床头那件久夫人亲手为她缝制的衣裙上,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倒计时3分钟。】
她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的天空。远处喜乐声隐约可闻,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倒计时1分钟。】
白璃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逐渐变得轻盈。
【倒计时10秒。】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听到有人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那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3、2、1。脱离此时空程序启动。】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白璃仿佛看到宣夜冲进院子。
大红喜服在风中翻飞,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慌和某种深刻的了然。
他们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她对他露出最后一个微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珍重。"
然后,世界归于虚无。
喜宴上,正在敬酒的宣夜忽然心口一痛,手中的酒杯差点跌落。
他猛地抬头望向小院的方向,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怎么了?"沈半夏关切地问道。
宣夜没有回答,他突然放下酒杯。
不顾满堂宾客惊讶的目光,大步冲出喜堂,朝着白璃居住的小院飞奔而去。
当他推开院门时,只看到一件素白的外衣轻轻飘落在地,如同凋零的花瓣。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阵清风拂过,带来远处桃花的香气。
宣夜缓缓跪倒在地,拾起那件白衣。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失落感淹没了他。
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被生生挖走,而他却连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白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微风轻拂,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