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赶山堂内灯火通明,久夫人抱着蛮蛮在屋内踱步。
久大夫则守在紧闭的房门前,手中紧握符咒,神情凝重。
宣夜和子空去了停尸房,带回来的消息只会比沈洛秋的描述更糟。
一种无形的阴霾笼罩着这个不久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沈半夏坐在摇床边,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女儿熟睡的小脸。
蛮蛮脖子上那枚冰凉的同心锁,此刻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
“死而复生……操控死物……邪符印记……”
她低声重复着宣夜带回来的关键信息,秀眉紧锁。
王老五的遭遇绝非偶然的孤魂野鬼附体,那太低级了。
沈洛秋描述的冰冷眼神、毫无感情的施暴,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她纷乱的思绪:傀儡术!
不是简单的借尸还魂,而是将强大的妖灵强行注入已死的躯壳,抹去残存的人性。
将其彻底炼化成只知杀戮和服从命令的妖傀。
王老五本身早已魂飞魄散,如今行走的,不过是一具被邪异妖灵驱动的、充满破坏欲的躯壳。
“系统!”沈半夏在心中无声呼唤。
自从使用常乐剑改变过去后,系统就变得极其沉寂,仿佛耗尽了能量。
但此刻,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再次尝试沟通。
识海深处,那个冰冷的、非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迟滞的波动响起:
【宿主,有何吩咐?】
"街上为什么会凭空出现王老五,他已经被斩首了,何故会出现在街道上?"
断断续续的信息流涌入沈半夏的脑海,伴随着一些破碎的画面:
扭曲的暗红色符印、不属于人间的硫磺与腐朽气息、以及一种……源自古老深渊的狂暴意志碎片。
【目标个体‘王老五已转化为‘妖傀’,驱动核为‘穷奇’妖气碎片。】
【警告!‘穷奇’本体能量波动异常,源头指向‘无忧境’】
穷奇?!
沈半夏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那个传说中凶恶无比、象征混乱与灾厄的四大凶兽之一。
它的妖气碎片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
还被用来制造妖傀?!
更让她惊骇的是系统指明的源头:无忧境。
子空!
子空不是一直镇守在无忧境的入口吗?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她。
无忧境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变故!
否则穷奇的妖气碎片绝不可能泄露出来,还被用来为祸人间。
子空……他现在情况如何?
巨大的恐慌和责任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犹豫。
无忧境的情况,可能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安危。
广平城的危机,只是冰山一角!
宣夜他们还在追查王老五的踪迹,却不知道更大的灾难源头已经洞开!
她不能再等了,也不能让宣夜他们分心去无忧境。
沈半夏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又深深望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公婆。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不舍,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定。
她悄然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借着替蛮蛮整理被角的动作。
她快速从枕下摸出一枚贴身收藏的、刻着奇异符文的古朴玉佩。
这是当系统在她识海中留下的唯一实体物品,似乎与无忧境有着微妙的联系。
沈半夏屏息凝神,集中意念,将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到那枚玉佩之中。
玉佩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幽光,一股奇异的吸力传来。
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在摇床边无声无息地扭曲、淡化,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摇篮里兀自熟睡的蛮蛮,和那枚贴在小小胸口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银同心锁。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沈半夏脚下一实,一股混杂着硫磺、血腥、焦糊和浓郁灵气的、极其混乱驳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瞳孔骤缩,浑身冰凉!
这……是无忧境?!
与她上次看到的妖界福地、幽深秘境截然不同。
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一轮巨大的、仿佛沾满污血的残月低垂,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大地龟裂,流淌着滚烫的、冒着气泡的暗红色岩浆河,空气中弥漫着灼热和硫磺的刺鼻气味。
曾经郁郁葱葱的灵植仙草早已枯萎焦黑,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遍布视野。
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仿佛被利爪撕裂的山体断面。
死寂!
除了岩浆翻滚的咕嘟声和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凄厉嚎叫。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和破败!
这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果然……出事了!”
沈半夏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危机感让她握紧了拳头。
系统没有骗她,无忧境……崩坏了!
她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相对稳固的、布满焦痕和巨大爪印的岩石小径向前探索。
空气中残留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刮在脸上生疼。
她必须尽快找到线索,找到子空!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痛苦的闷哼!
沈半夏立刻警觉,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黑色岩石。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片相对空旷的焦土上,子空背靠着一块半融化的晶石。
他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受伤不轻。
他那一身标志性的灰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迹,裸露的手臂和脸颊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有的深可见骨,有的则泛着诡异的黑气,显然是被邪异力量所伤。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此刻,子空正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仍在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深邃地穴。
那地穴边缘残留着狂暴的爪痕和啃噬的痕迹,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穷奇妖气如同实质的浓烟,正源源不断地从地穴深处弥漫出来。
“咳咳……”子空又咳出一口血。
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极度的疲惫,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还是……让它跑了……”
沈半夏再也忍不住,从岩石后冲了出来:“子空!”
子空闻声猛地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沈半夏,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恐慌。
“白璃君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失声惊呼,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穷奇它出现了,不愧是凶兽,谁都感化不了它,已经跑到人间了,本来我想着不再打搅你,没成想你竟只身来到了无忧境。”
沈半夏冲到子空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触目惊心:
“别动!你伤得很重!到底发生了什么?穷奇……它逃出去了?!”
子空看着沈半夏焦急而坚定的眼神,知道瞒不住了。
他颓然地靠在晶石上,看着那不断涌出妖气的地穴,眼中充满了挫败和沉重。
“是……是我失职……”
子空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封印……被一股极其诡异的力量从内部冲击,猝不及防。穷奇……它积蓄了太久的力量……里应外合……冲破了最核心的禁制……”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断裂的锁链,“锁妖链……也断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投向那通往人间的、被强行撕开的空间裂隙方向,眼中是化不开的忧惧:
“它跑了……带着滔天的怨恨和混乱的妖力……跑到了人间……我拼尽全力也只来得及守住无忧境界门,却无法阻止它逃离……”
子空猛地抓住沈半夏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
“半夏!听着!穷奇逃出去,绝不仅仅是为了杀戮泄愤!它……它在找东西!一件被它藏在人间、能彻底恢复它力量甚至……颠覆规则的东西!必须阻止它!在它找到那东西之前!”
子空沉重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沈半夏的心脏。
无忧境破败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的穷奇那令人作呕的狂暴妖气、子空身上惨烈的伤痕和断裂的锁妖链……
所有的一切都残酷地印证着一个她不愿面对的事实,灾难的源头,竟是她当初一念之仁留下的祸根!
“找东西?颠覆规则的东西?”
沈半夏的声音因震惊和巨大的自责而微微发颤,她扶着子空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它……它在人间藏了什么?”
子空痛苦地闭了闭眼,艰难地摇头:
“具体是什么……我也无法完全窥探。穷奇狡诈无比,那东西被它用本源妖力层层封印,气息极其隐秘,只知道那东西蕴含的力量极其古老且混乱,与它同源,一旦被它找到并融合,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死死抓住沈半夏:
“必须阻止它!在它恢复力量、找到那东西之前!否则,人间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混乱与灾厄!它会成为一切邪恶的源头和大器!”
沈半夏的脸色苍白如纸,巨大的懊悔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无忧境,看着子空身上断裂的、象征着曾经封印的锁链,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是我的错……”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沉痛,“当初……是我放走了它……”
常乐剑斩断因果、改变过去的辉煌一幕仿佛还在眼前。
她拯救了宣夜,挽救了久家、沈家,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幸福。
可代价呢?
代价就是忽略了被重创后遁入无忧境的穷奇!
她以为封印足够牢固,以为时间能消磨它的凶性,以为它已被彻底压制。
“是我太天真了!太仁慈了!”
沈半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自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穷奇……这种诞生于混沌、象征着极恶的凶兽!它根本不懂什么是仁慈,什么是悔改!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混乱、破坏、颠倒是非!”
她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明悟的火焰,也燃烧着对自身疏忽的痛恨:
“嫉善扬恶!这就是它的本性!它不会因为被封印就收敛凶性,它只会蛰伏、积蓄力量,然后寻找一切机会去奖励罪恶!”
“因为它能从助纣为虐中获得力量!王老五……那个被斩首的江洋大盗,他生前作恶多端,满手血腥,临死前必定怨气冲天,戾气深重!”
“这种灵魂和充满怨念的躯壳,对穷奇来说,就是最可口、最容易操控的‘食粮’和‘傀儡’!”
沈半夏的思路瞬间贯通,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指向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所以它选中了王老五!它不是简单地借尸还魂,它是将自身的一丝本源妖气碎片注入了那具充满罪恶和怨念的尸身里,将其炼化成了自己的妖傀分身!”
“这具妖傀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有穷奇赋予它的杀戮本能和破坏欲望!”
“它出现在西市口,操控死物袭击沈洛秋,根本不是为了泄愤或巧合!它是穷奇放出来的猎犬!是穷奇在人间恢复力量的第一步!”
“它在利用这具妖傀,寻找更多的罪恶灵魂,吞噬他们的怨念和生命力,同时也可能在搜寻那件被它藏在人间的‘东西’的线索!”
她看向子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
“子空,穷奇的本体现在在哪?它刚冲破封印,又被你重创,必定需要时间恢复!它最可能藏身何处?”
子空强撑着精神,指向无忧境那巨大裂隙的方向,声音嘶哑:
“它撕裂空间遁走,气息最后指向人间极阴之地,但具体位置被它刻意扰乱了,很难追踪……”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伤口,涌出更多带着黑气的污血。
沈半夏的心沉了下去。
极阴之地?
人间这样的地方太多了!
坟场、古战场、废弃的庙宇、深不见底的寒潭……
穷奇刻意扰乱气息,如同大海捞针!
“王老五……那具妖傀,就是它留在广平的爪牙!”
沈半夏眼中寒光一闪,思路无比清晰:
“穷奇需要恢复,需要信息,它不会离自己的‘耳目’太远!广平城……或者广平城附近,必定有适合它藏身的极阴之所!那具妖傀的活动,就是它的眼睛和触手!”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自责和懊悔已被一种更强大的决心所取代。
是她亲手放出的恶魔,就必须由她亲手终结。
“子空,你伤势太重,必须立刻处理!”沈半夏当机立断,扶起子空:
“我先送你回赶山堂!穷奇的目标在人间,暂时不会回无忧境。这里……只能先这样了。”
她看了一眼那不断涌出妖气的地穴和满目疮痍的无忧境,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但现在,人间的战场更为紧迫。
“宣夜他们还在追查王老五……”
子空喘息着提醒,眼中满是忧虑,“那妖傀力量诡异,恐怕……”
“我知道。”沈半夏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所以我们必须更快!子空,撑住!”
她不再犹豫,再次催动那枚古朴的玉佩。
幽光闪烁,空间扭曲的力量包裹住她和重伤的子空。
在离开无忧境这混乱破败之地的最后一瞬,沈半夏最后看了一眼那深邃的地穴和暗红的天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穷奇,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无论你藏在哪里,无论你要找的是什么,我都必将你彻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