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潮声在黑暗中涨落,喻棠的帆布鞋陷进微凉的沙砾里。
路星河突然停下脚步,从摩托车尾箱抽出一个牛皮纸包裹塞给她:“拿着。”
纸包沉甸甸的带着松节油气味,喻棠借着月光掀开一角。
厚厚的手绘稿被海风吹得哗啦作响,铅笔速写勾勒出无数个她:
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瞬间,衣摆掀起的弧度像振翅的鸟。
(第17页标注:进球时你睫毛在发光)
五四汇演握着话筒歌唱的侧影,舞台光晕染在裙裾如同星屑。
(第32页批注:这句歌词该配钴蓝色)
甚至还有今天海边,她弯腰拾贝壳时发丝垂落的模样。
(最新一页墨迹未干:你站在海边,真的很美)
“本来想明天给你。”路星河踢开脚边的碎贝壳,喉结滚动:“但刚才……”
他忽然卡住,摩托车远光灯刺穿黑暗的瞬间,那句被风吹散的表白终究没补全。
喻棠的指尖抚过画纸边缘。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原著里这本画集最终躺在耿耿的课桌深处。
而现在每一页都签着路星河张狂的“X.H.”
“为什么画我?”海浪声吞没了她的尾音。
“当然是因为……”他忽然俯身贴近,薄荷味呼吸扫过她耳垂:
“某个学霸可爱的样子,比物理题有趣一万倍。”
灯塔光束扫过海面,喻棠看见他发红的耳尖和紧抿的唇。
那是路星河式紧张的标志。
服装店射灯明晃晃地打在镜子上,喻棠僵立在试衣间门口,手指揪着身上雾霾蓝连衣裙的腰褶:
“太紧了。”
路星河抱臂靠在落地镜旁,黑色铆钉皮衣和店里的小清新装修格格不入。
他脚尖踢开地上堆成小山的战利品,全是喻棠常年穿的棉T恤和运动裤。
“大学霸。”他抽掉她试图裹回身上的校服外套:
“你对自己颜值的认知偏差,堪比潘主任对早恋的敏感度。”
店员憋着笑递来第二条裙子。
珍珠白真丝吊带裙,后背镂空设计像振翅的蝶骨。
喻棠触电般缩回手:“像没穿衣服。”
路星河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绷紧的后颈:
“物理竞赛穿实验服都能拿金奖的人,怕什么?”
他指尖掠过她肩头一道晒痕,“这里,缺条向日葵肩带。”
更衣室帘子哗啦合拢。
喻棠瞪着镜子里陌生的人影:锁骨在真丝面料下若隐若现,裙摆开衩处露出常年穿运动裤的笔直小腿。
门外传来路星河和店员的对话:
“那件油画印花衬衫包起来。”
“可那位小姐说像抹布……”
“她连电磁感应都搞得定,审美我来拯救。”
帘子突然被拉开。
路星河举着手机抓拍,屏幕里喻棠耳尖通红去抢,真丝裙摆旋开浪花般的弧度。
他笑着把照片设成屏保:“喻棠同学确实很漂亮。”
柜台结账时,路星河抽出黑卡的动作被喻棠按住。
“我自己付。”她低头翻钱包,碎发滑落遮住发烫的脸颊。
路星河突然抽走她手里磨得起毛边的旧钱包,连同店员递来的七个纸袋一起塞进自己机车包。
“分期付款。”他弯腰在她耳边说,薄荷气息钻进领口:
“每天穿给我看一小时,毕业前结清。”
玻璃门开合的瞬间,路星河突然回头指着模特身上的铆钉皮衣:
“那件,包起来。”
喻棠皱眉:“我不穿这种。”
少年把纸袋甩到肩上,逆着光笑得嚣张:“我送你。”
他扯开自己皮衣拉链,露出里面同款铆钉衫。
“这叫情侣装,大学霸。”
纸袋摩擦的窸窣声在玄关停住。喻棠低头换鞋时,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回来啦?今天……”
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母亲举着汤勺僵在厨房门口。
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女儿手里印着烫金logo的纸袋,最终定格在喻棠微敞的领口。
雾霾蓝真丝折射着顶灯光晕,锁骨线条从未如此清晰。
“这是……”母亲手里的汤勺“哐当”掉进水池。
喻棠下意识把纸袋往身后藏,运动鞋带缠成了死结:
“同学帮忙挑的。”
母亲突然疾步上前,指尖颤抖着碰了碰裙摆的珍珠滚边:
“真丝?这料子很贵吧?”
没等回答又捏起吊牌倒吸冷气,“四位数?喻棠你哪来的……”
“路星河付的。”喻棠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歧义,“不是,他说分期……”
母亲的眼神从震惊转为意味深长。
她突然伸手拨开喻棠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我们棠棠长大了。”
指腹摩挲着女儿发烫的耳垂,“会挑这么漂亮的裙子了。”
喻棠僵在原地。
预想中的责骂没有降临,母亲眼底竟漾着水光。
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向日葵肩带在真丝下透出朦胧暖黄,掐腰设计勾勒出常年藏在校服下的曲线。
原来那条被路星河嘲笑像麻袋的运动裤,此刻正皱巴巴蜷在旧纸袋里。
“妈不是怪你。”母亲突然抽走她手里的购物袋,利落地抖开那件油画衬衫比划,“是高兴。”
她将领口贴在喻棠肩头,镜子映出母女相似的眉眼:
“你爸总说我们棠棠眼里只有公式,可现在……”
她没说完,但喻棠看见母亲泛红的眼眶。
那些藏在深夜的担忧,此刻化作衬衫上流淌的鸢尾花图案。
“以后买衣服叫上妈妈。”
母亲把七个纸袋整整齐齐码在沙发上,像对待高考复习资料:
“妈虽然不懂真丝和雪纺,”她突然狡黠一笑,“但能帮你盯着某些臭小子别乱花钱。”
母亲像看透她心思,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塞进她手心:
“该花的钱别省。我们棠棠……”
她指尖划过喻棠后背的镂空蝶翼,“值得最好的。”
锁骨处的向日葵肩带被水珠浸成深金,像少年在画稿上涂抹的油彩。
门外传来母亲压低的声音:
“她爸爸快看女儿买的裙子……什么不务正业,这叫美学启蒙。”
喻棠把额头抵在冰凉瓷砖上。
原来成长不是竞赛排名表上的数字跃进,而是母亲指尖抚过真丝衣料时,那声颤抖的叹息。
早自习的晨光斜穿过窗棂,喻棠刚放下书包。
贝塔像嗅到鱼腥的猫似的凑过来,指尖精准地捻起她裤脚磨白的毛边:
“Diesel春季限定磨破款?”
全组目光瞬间聚焦。
耿耿叼着的牛奶盒“啪嗒”掉在桌上:
“什么油?”
“是柴油的迪赛。”贝塔激动地扯喻棠裤管,“这条要五千多,你中彩票了?”
喻棠拽回裤脚的动作被路星河截停。
“赞助商在这呢。”路星河转着车钥匙笑,铆钉皮衣袖口蹭过喻棠的肩膀。
耿耿突然“啊”了一声:
“喻棠你裤子口袋在发光。”
喻棠摸出张对折的物理卷子。
路星河龙飞凤舞的59分旁画着朵咧嘴笑的太阳花,底下两行小字:
“分期付款Day1”
(利息:看你穿它一整天)
韩叙的保温杯盖突然砸在桌上。
热水漫过喻棠的卷子,墨迹晕开的太阳花像在流泪。
他抽出纸巾按在洇湿处,指尖却重重碾过分期付款四个字:
“这种玩笑……”
“怎么是玩笑?”路星河抽走湿透的卷子甩了甩,水珠溅到韩叙镜片上,“白纸黑字,法律效力。”
他忽然俯身贴近喻棠耳廓,“对吧,债主?”
贝塔的尖叫打破僵局:“你俩穿情侣装。”
所有人这才发现,路星河皮衣里那件铆钉T恤,竟和喻棠牛仔裤的磨破纹理完全吻合。
他袖口破洞的位置,正对应她膝头的镂空。
“这叫美学呼应。”路星河把湿卷子拍在喻棠摊开的物理书上。
浸透的纸张下,牛顿定律配图被他涂改成小人涂鸦:
穿铆钉衫的男孩追着向日葵裙女孩跑,对话框里写着:
“F=ma?不,是F=love”
潘主任的怒吼从走廊传来时,喻棠飞速藏起涂鸦。
教导处里,潘主任抖着湿淋淋的卷子痛心疾首:
“早恋,攀比,还搞资本借贷。”
潘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茶叶沫溅湿了喻棠的物理竞赛奖状。
“你说说你们。”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路星河鼻尖,“你们这是歪风邪气。”
路星河突然向前一步。
他抽走主任手里的牛仔裤发票,两指夹着甩开。
“第一,”纸页拍在《中学生行为规范》封皮上,“攀比指控不成立。”
“第二,”他指尖划过喻棠裤脚的向日葵刺绣,“这叫赠予。我国《民法典》第657条……”
潘主任的眼镜滑到鼻尖:“你跟我讲法律?”
“是您先讲校规的。”路星河突然转身指向窗外。
满室死寂中,喻棠看见他后颈渗出的汗。
少年喉结滚动,声音陡然沉下来:“至于早恋……”
所有目光钉子般扎向他。
路星河却突然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是我单方面喜欢喻棠。”
教导处的吊扇吱呀停转。
“她甚至不知道,”路星河从喻棠书包侧袋抽出一本物理笔记。
扉页夹着张皱巴巴的涂鸦,篮球场边他偷画的速写。
“青春期的喜欢犯法吗?”路星河把手拍在主任面前。
“犯法的是那些……”他指尖戳向《行为规范》第三章第五条:
“把花开当罪过的人。”
潘主任张着嘴,像被掐住脖子的鹅。
路星河突然弯腰从主任抽屉里抽出三份文件。
贫困生补助申请表、艺术特长生推荐信、还有他59分的物理卷。
“您扣她德育分,不如扣我。”
路星河把59分卷子按在桌面,“毕竟……”
他转头看喻棠,阳光穿过他耳钉在检讨书上投下光斑,“能让她穿这条裤子的人,全校只有我。”
喻棠的帆布鞋碾过地砖裂缝。她终于开口:“裤子我会还……”
“还什么?”路星河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烫着朵迷你向日葵纹身,油墨还泛着红:
“商标在这,你拆了试试?”
潘主任的保温杯盖滚到地上。
三小时后,路星河举着深刻反省的检讨书走出教导处。
落日熔金,他撕碎检讨抛向空中,纸屑如蝶纷飞。
喻棠在碎纸堆里捡到半张残页,背面是路星河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