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喻棠刚解完黑板上的电磁场方程。
耿耿猫着腰溜到她座位旁,气音带着火星子:
“爆炸新闻,我和简单在万达看见……”
“贝塔和张平在买衣服。”简单抢着补充。
喻棠的粉笔“啪”地断在麦克斯韦方程组末尾。
公式的等号被她无意识拖长,像道猝不及防的裂痕。
“胡扯什么!”贝塔的书包带横扫过耿耿头顶,“我帮张平挑衣服。”
耿耿的指尖戳破文件袋:“孤男寡女,在商场选衣服?”
贝塔猛地合上书。
“他领奖那天的衬衫……”贝塔突然卡壳,耳尖红得像要滴血,“袖口有墨渍。”
她揪着马尾辫发梢,“正好碰到了,就给他参谋参谋。”
放学的铃声救了她。
贝塔抓起书包往外冲,差点撞翻韩叙抱着的竞赛资料。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爬在堆满练习册的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因子。
高二了,“文理分科”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教室的每个角落嗡嗡作响,搅得人心神不宁。
耿耿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一本摊开的物理练习册,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圈圈。
旁边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争论着是文科出路广还是理科好就业,声音忽高忽低地钻进耳朵里。
“哎,耿耿,想好没?选文还是选理?”
喻棠凑过来,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问。
耿耿抬起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里全是迷茫和挣扎。
“不知道啊……”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闷闷的,“感觉文科吧,背书好累;理科吧,物理数学又……”
她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教室前排那个挺拔专注的背影。
余淮正埋头演算着什么,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她小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寻求认同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余淮肯定是选理的。”
这句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喻棠立刻捕捉到了其中微妙的涟漪。
她“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伸出食指戳了戳耿耿的额头,力道不大,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喂!耿耿同学!”
喻棠的声音刻意压低,但语气里的认真和锐利丝毫未减:
“醒醒!你选文还是选理,这是你自个儿的人生大事!关系到以后大学出来干什么的!这决定,得你自己心里头真的想明白了才行!”
耿耿被戳得往后缩了缩,捂着额头,眼神有些躲闪:
“我……我没说不是啊……”
“还没说不是?”喻棠挑了挑眉,棒棒糖在嘴里换了个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刚才那后半句话,暴露得清清楚楚!‘余淮肯定是选理的’所以呢?耿耿,你是不是又在想,选理就能跟他一个班了?就能离他近一点了?就能……继续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了?”
喻棠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唰地一下划开了耿耿心底不太愿意深究的薄纱。
心事被如此直白地戳破,耿耿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猛地坐直身体,慌乱地摆手,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点被说中的羞恼:
“喻棠!你……你瞎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没有?”喻棠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追击:
“那你脸红什么?结巴什么?耿耿,我们认识多久了?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一些,带着真诚的劝诫:
“我知道余淮很好,很优秀,你喜欢他,这没什么。”
“可是耿耿,人生是你自己的啊!你不能为了一个男生,哪怕他是余淮,就把自己未来的路给搭进去吧?”
喻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耿耿的心上:
“你得问问你自己,抛开余淮这个人,你到底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是更愿意沉浸在文字和历史的脉络里,还是更享受解开一道物理难题的成就感?”
“是为了自己以后能舒心、能发光发热,而不是为了能坐在谁的后面、跟谁一起上自习!”
她看着耿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随心走,耿耿。自己的人生,该自己做主。不是为了余淮,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了你自己。”
“……”
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讨论声似乎瞬间远去了,变得模糊不清。
喻棠那句“只为了你自己”像一道惊雷,在耿耿混沌的思绪中炸开一片短暂的清明。
她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心底某个角落,那个一直被“余淮会选理”这个念头压得死死的。
属于她自己的微弱声音,似乎终于挣扎着,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迟疑和迷茫的:
“啊?”
她怔怔地看着喻棠,又下意识地再次看向余淮的背影。
那个背影依旧挺拔专注,似乎对身后的这场关于他、更关于耿耿自己未来的小小风暴一无所知。
练习册上的物理公式此刻看起来更加陌生而冰冷了。
她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阳光偏移,在桌角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份关于未来的沉重选择,并没有因为喻棠的话而变得轻松。
喻棠的选择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耿耿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里又激起了一圈涟漪。
当喻棠在分科志愿表上毫不犹豫地勾选了“理科”并签上自己名字时。
耿耿看着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真的决定了?”耿耿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喻棠把笔帽“咔哒”一声盖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她一贯的自信和洒脱。
“当然,”她扬起下巴,眼睛里闪烁着清晰而坚定的光芒:
“物理的逻辑,化学的奇妙反应,生物的生命密码……这些让我着迷。解出一道难题的爽快感,比背十页历史年表都带劲!”
她拍了拍耿耿的肩膀,笑容灿烂:
“全校第一的烦恼就是,文理都行,所以更要选自己喜欢的嘛!随心走,这可是我说的。”
耿耿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既羡慕又有些微妙的怅然。
喻棠的世界如此清晰明亮,目标明确,路径笔直。
而她呢?
那个“为了自己”的声音,还在迷雾中艰难地寻找方向。
几天后的课间,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公告栏前,前所未有地挤满了人。
议论声像沸腾的开水,嗡嗡作响,充满了震惊、羡慕和难以置信。
“快看!中央美院!提前录取!”
“我的天,路星河?!真的是他!”
“直接录取?不用高考了?这也太牛了吧!”
“路星河……他平时不是总逃课画画吗?原来这么厉害……”
“路星河”和“中央美术学院”这几个字眼,像有魔力一样穿透喧嚣,瞬间攫住了喻棠的注意力。
她不由自主地被涌动的人潮推搡着向前,挤到了公告栏前。
那张鲜红的、印着金色校徽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被端端正正地张贴在公告栏最醒目的位置。
上面清晰地写着路星河的名字,以及他被中央美术学院某王牌专业提前录取的消息。
旁边还附着一张小小的、可能是学校翻拍的路星河某幅获奖作品的缩略图。
“哇哦……这家伙,闷声干大事啊!”
耿耿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喻棠身边,抱着手臂,看着那张通知书。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了然的钦佩:
“我就说嘛,他逃课翻墙出去,肯定不是瞎混。原来是朝着这个目标去的。真行!”
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也是个疯子。”
公告栏玻璃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喻棠眯起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路星河在画架前专注侧脸的样子。
周围的喧嚣仿佛渐渐远去,她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孤独。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路星河的名字上,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
青春的河流奔腾向前,而她的那一叶小舟,似乎还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航道。
这天放学,她和简单、贝塔并肩走在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林荫道上,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气息。
“哎,我说。”贝塔用胳膊肘捅了捅耿耿,挤眉弄眼:
“喻大学霸选理科这事儿板上钉钉了,咱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好歹也是革命友谊!”
简单立刻点头附和:
“对对对!请她吃个饭吧耿耿?庆祝她目标明确,迈向光辉未来。”
“顺便也给我们这些还在迷茫中的可怜人沾沾学霸的仙气儿!”
她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耿耿被她们逗笑了,心里的烦闷也散了些:
“行啊,就明天晚上?学校后门新开那家‘老地方’砂锅听说不错?”
“就这么定了!”贝塔一拍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