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子像翻书页一样过去,理科班的课程逐渐步入正轨。
贝霖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喻棠的警惕和耿耿的不安。
但表面上,一切都还维持着风平浪静。
直到某个周五的傍晚,放学铃声刚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向校外。
喻棠正和耿耿、简单她们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买辅导书。
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是路星河。
他换下了校服,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
肩上随意挎着一个帆布画板包,几支画笔从没拉紧的开口处探出头来。
他似乎等了一会儿,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眼神清亮。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喻棠。
“哟,路大画家又来视察了?”
贝塔用手肘撞了撞喻棠,挤眉弄眼。
自从上次KTV那轰动全场的送花事件后,路星河和喻棠之间那种“非比寻常”的关系。
早就已经成了五班半公开的秘密,虽然当事人从未明确承认过什么。
喻棠看到他的瞬间,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对耿耿她们摆了摆手:
“辅导下次再约,这家伙又来了。”
耿耿和简单交换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笑嘻嘻地先走了。
路星河站直身体,走到喻棠面前,不由分说。
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书包,甩到自己另一个肩膀上。
“走吧。”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日常。
“又干嘛?”喻棠挑眉,虽然这么问,脚步却已经跟着他往外走了。
“说了要庆祝的,上次不算。”
路星河侧头看她,夕阳的金光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说具体去哪儿,喻棠也没再多问。
两人并肩走着,路星河腿长步子大,却刻意放慢了速度迁就她。
一路上,他难得的话多了起来,不再是平时那种惜字如金的模样。
兴致勃勃地跟她讲央美校园有多大,画室的光线有多好,遇到的教授有多有个性,未来可能要学的课程有多有趣……
喻棠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精准的吐槽或提问。
总能戳中路星河话语里夸张或者不合理的部分,引得他笑着反驳。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种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和松弛。
当巨大的摩天轮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喻棠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地方”是市中心的游乐场。
傍晚时分,游乐场里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甜蜜的糖果香气。
与平日里书本试卷的世界截然不同。
“幼稚不幼稚?”
喻棠看着旋转木马上兴奋尖叫的小孩,忍不住吐槽。
“试试才知道。”
路星河嘴角一勾,直接去买了两张通票。
接下来的时间,喻棠算是见识到了路星河式的“庆祝”有多疯狂。
他完全不像个刚拿下顶级艺术学府的准大学生,更像是个脱缰的野马。
他拉着喻棠,从刺激的过山车到眩晕的大摆锤。
再到高速旋转的迪士高转盘,专挑那些让人尖叫不止的项目上。
“路星河,你慢点!”
在又一次从高速俯冲的过山车上下来时,喻棠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上却因为兴奋和刺激泛着罕见的红晕。
她扶着栏杆,喘着气,忍不住捶了路星河一下。
路星河却哈哈大笑,眼神亮得惊人,额角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显得肆意又张扬:
“怕了?大学霸也有不擅长的时候?”
“谁怕了,下一个!”
喻棠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直起身子,指着旁边更显狰狞的跳楼机。
一轮疯狂的刺激项目玩下来,两人都有些精疲力尽,却莫名地畅快。
路星河看着喻棠难得凌乱又鲜活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拉着她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然后跑开。
不一会儿,举着两个巨大的、堆得快要倒塌的彩虹冰淇淋回来了。
“喏,奖励。”
他把其中一个塞到喻棠手里,自己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冰得他眯起了眼睛。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刚才的燥热。
喻棠接过那冰凉甜腻的“奖励”,看着路星河被冰淇淋冰到的滑稽样子,忍不住也笑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淇淋,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旋转木马流光溢彩。
听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棉花糖和烤肠的香气,还有一种安静的氛围。
“谢了,”喻棠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冰淇淋,还有……今天。”
路星河侧过头看她,霓虹灯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里流转。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拳头,轻轻碰了一下她拿着冰淇淋的手腕。
一个很小很小的,属于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的动作。
“以后去了北京。”路星河看着前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承诺感:
“那边也有更大的游乐场,更好的冰淇淋,带你去。”
喻棠吃冰淇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行啊,要是你到时候还能记得路的话,路痴画家。”
路星河哼笑一声,没反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游乐场的灯火更加璀璨。
两个并肩坐在长椅上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柔而梦幻的光晕里。
那些关于公式定理、关于文理分科、关于心机转学生的烦恼。
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个充满糖果香气和欢声笑语的童话世界之外。
风裹着甜腻的奶油香钻进鼻腔,喻棠舔了口香草冰淇淋,看融化的奶浆顺着蛋筒往下淌,在塑料小凳上洇出个浅黄的圆。
她抬头时正撞上路星河的目光,他攥着自己的巧克力味冰淇淋盒,指节被冰得泛白,喉结动了动才开口:
“喻棠,你以后想考哪儿啊?”
旋转木马的音乐在不远处叮铃作响,几个穿校服的小学生追着飘飞的气球跑过,笑声撞碎在晚风里。
喻棠垂眼盯着自己鞋尖沾的草屑,那是方才陪路星河喂鸽子时蹭上的。
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毕竟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更不知道哪天就会像泡影似的消失。
“还没想好呢。”她用勺子挖了块冰淇淋,故意说得轻快,“高二才刚开始,急什么呀。”
路星河没接话,低头把玩着空了的冰淇淋棍,金属签子在夕阳下闪了下。
喻棠余光瞥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忽然想起在教室后窗,他也是这样盯着自己的侧影,连粉笔灰落进领口都没察觉。
“我是说……”他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你要是以后考北京的大学……”
“星河。”喻棠打断他,指尖无意识抠着凳子边缘的木刺,“未来的事情,都说不准。”
她编着蹩脚的借口,心跳却快得发慌,“选学校要考虑的因素可多了,家长意见、分数线……”
路星河突然笑了,伸手替她擦掉嘴角沾的奶油:“我知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衫布料烫了喻棠一下,“该好好抉择,不急的。”
远处传来烟花升空的脆响,橙红色的光炸开在暮色里。
喻棠望着他被映亮的侧脸,喉咙发紧。
她想说“或许我们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可话到嘴边又变成:
“等填报志愿那天,我给你发消息商量。”
路星河眼睛亮起来,把空盒子叠成小方块收进口袋:“说话算话。”
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喻棠低头舔净最后一口冰淇淋。
甜凉漫开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无法承诺未来,而是明知终将告别,还要在他眼底种下期待的星光。
冰淇淋的甜意还黏在舌尖,喻棠却忽然收了笑意,目光飘向远处渐暗的天际线。
那里还浮着几缕烟花炸开的余烬,像撒在天上的碎星子。
她伸手摩挲着塑料凳的扶手,指腹蹭过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木纹,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起来的蒲公英:
“我做了个特别长的梦。”
路星河正把空冰淇淋盒折成工整的方块,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抬头时眼睛里带着点少见的认真。
像小时候听班主任讲数学竞赛题那样,整个人都凑过来些:“梦?关于什么的?”
“关于……很多个‘我’。”喻棠指尖蹭了蹭鼻尖,那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巧克力酱:
“梦里的我,进入了很多世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有不同的攻略对象,我仿佛穿越进了他们的世界,拥有了那个世界人的灵魂。”
“从前的我心气傲,总觉得人定胜天,可当一切都被命运安排推着走的时候,总是会无助,我想改变他们必死的结局,想让be局变成he,却终究只是一个局外人。”
“路星河,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冷漠,对一个人的生死也只能停留在悲伤的那几天,我来不及悲伤,就要赶往下一个世界,可我真的很爱那个世界,很爱那里的人,却终究只能割舍。”
她转头看向路星河,眼睛里映着远处路灯的光,亮得有些晃眼:
“那些人明明都那么真实,我能记住他们笑起来的弧度,一睁眼,就什么都没了。”
晚风忽然卷着游乐场的烟火味扑过来,喻棠缩了缩脖子。
路星河几乎是本能地把自己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肩上,暖得喻棠鼻尖发酸。
“所以啊……”她裹紧外套,指尖揪住衣角,“我最近总怕‘失去’以前觉得未来很长,还有好多时间可以慢慢耗,可梦里的那些人,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她抬头直视路星河的眼睛,深褐色的瞳孔里晃着他的影子:
“就像现在……如果我明天就不见了,你会不会后悔没多和我说句话?”
路星河的瞳孔缩了缩,他伸手握住喻棠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有点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橘子糖。
他的手却很热,裹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暖起来。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掌心里,指节轻轻蹭着她的手背:“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在怕什么?”
喻棠张了张嘴,那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悬在喉咙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只是看着他,喉咙发紧:“怕来不及珍惜。”
路星河忽然笑了,虽然笑里带着点涩,却像夏天的冰汽水一样透亮。
他把下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轻得像对晚风的承诺:
“那我就陪你把每一个‘来不及’都变成‘来得及’。”
他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揉了把星星进去,“哪怕以后你想考去很远的地方,我也陪你去。”
喻棠的鼻子忽然酸得厉害。
她想告诉他,她可能连“以后”都没有。
她想告诉他,她贪恋的每一刻都像偷来的时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回握他的手:“好。”
远处旋转木马的音乐又响起来了,叮铃叮铃的,裹着小孩的笑声飘过来。
霓虹灯次第亮起时,他们还坐在那排塑料凳上,手牵着手,看远处的烟花再次升空。
当下,才是最该抓住的星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