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贝塔的离开,像在高二那个喧嚣夏天的尾巴上,按下了一个略显伤感的休止符。
时间的列车却毫不停歇,轰隆隆地驶入了高三的轨道。
空气仿佛一夜之间变得不同了。
课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复习资料取代了偶尔出现的漫画书和零食。
下课铃声响起后,冲向操场的身影少了,趴在桌上争分夺秒补觉或者围着老师问题目的身影多了。
就连走廊里的喧闹都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取而代之的是匆匆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讨论。
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笼罩在每一个高三学生的头顶。
未来,那个曾经遥远而模糊的词汇,此刻变得具体而尖锐,化作了每一次模拟考的排名。
喻棠依旧是那个最稳定的存在,她的目标清晰如灯塔,步伐坚定而从容。
余淮和周末依然是学霸圈的顶层,讨论的题目早已超越了高考大纲,带着某种令人望尘莫及的轻松。
徐延亮似乎也沉静了不少,偶尔看向窗外发呆时,眼里还带着送别那日的落寞。
但更多时候,他也埋首在题海里,仿佛在用繁重的学习麻痹着什么。
而变化最大的,或许是耿耿。
那个曾经会因为文理分科纠结不已,会因为余淮一个眼神而心慌意乱的女孩,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收起了那些色彩斑斓的笔记本和用来涂鸦的彩笔,换上了清一色的黑色水笔和厚厚的错题集。
课间,她不再总是和简单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而是抱着政治课本或者历史年表,靠在走廊的窗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一遍遍背诵。
“耿耿,去小卖部吗?”简单第N次发出邀请。
耿耿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一道数学题,眉头紧锁:
“不了,我这道题还没搞懂,等下要去问余淮。”
简单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和身上那股近乎执拗的劲儿,把劝她休息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走开了。
傍晚放学,天色已经擦黑。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值日生打扫的声音和耿耿还亮着的台灯。
她摊开一本英语阅读练习,一个个单词和句子啃着,遇到不懂的,就标记下来,准备明天去问喻棠。
余淮和周末收拾好书包,从前排走过。
周末习惯性地问了句:“余淮,走吗?”
余淮的目光越过几排桌椅,落在那个趴在桌上,小小一团却异常专注的身影上。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顿了顿,低声对周末说:“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周末了然地点点头,先离开了。
余淮没有去打扰耿耿,他只是走到教室后门,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看着她因为一道难题而烦躁地抓头发,看着她终于解出答案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看着她揉着发酸的眼睛,又继续拿起下一本书……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耿耿的心里,正燃烧着一簇小小却无比炽热的火焰。
“北京……一定要去北京……”
这个念头像一句魔咒,支撑着她熬过一个个困倦的清晨和疲惫的深夜。
她想去北京,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广阔的天地和更好的大学。
更因为,在她偷偷搜集来关于余淮想报考的大学信息里,排名最靠前的几所,都在北京。
她想和他考到一起。
这个想法大胆得让她自己都心惊,却又甜蜜得让她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自己和余淮之间隔着成绩的巨大鸿沟,她知道这很难,近乎痴心妄想。
可是,万一呢?
万一她足够努力,万一运气好一点呢?
她想起喻棠说过的话:“自己的人生,该自己做主。”
现在,她就是在为自己做主。
为了一个或许渺茫却无比清晰的未来,或许能再次和他并肩而行的可能。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天破土而出的希望。
高三的画卷,在汗水和希冀中,缓缓铺开。
而耿耿,这个曾经在青春迷宫里跌跌撞撞的女孩,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哪怕前路漫漫,她也愿意为之拼尽全力。
高三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堆满参考书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伏案疾书,或者抓紧时间小憩,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喻棠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竞赛题凝神思考,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的中性笔无意识地轻轻转动。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小小带着点试探和梦幻色彩的叹息。
“喻棠……”
喻棠笔尖一顿,侧过头,看到耿耿双手托着腮,眼睛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属于少女的憧憬。
“嗯?”喻棠发出一个单音,示意她继续说。
耿耿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
“喻棠,你成绩这么好,肯定也是要考北京的大学吧?到时候……就能去找路星河了哎!”
她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和喜欢的人在同一座城市读大学,想着就觉得……好浪漫啊!”
“……”
喻棠看着耿耿那副完全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样子,一时间没有接话。
阳光照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去找路星河?和他在一起读大学?
这个命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不是喻棠,而是云衔岫。
她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
路星河那张扬的笑容、塞到她怀里的向日葵、游乐场里肆意的大叫……
这些画面快速地从脑海中闪过,带着夏日的热度和他特有不管不顾的真诚。
浪漫嘛?或许吧……
但喻棠的思维模式,从来不是耿耿式的感性主导。
她看待问题,习惯性地会剥离那些浮于表面的情绪,直抵核心。
喜欢这种感觉,对现在的喻棠来说,远未达到可以凌驾于自我规划和未来之上的程度。
路星河是特别的,他像一束强烈而鲜活的光,闯入了她秩序井然的世界,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波澜和色彩。
但她不确定,这束光是否足以照亮并决定她未来的整条路径。
她收回望向耿耿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那道未解的物理题上。
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迷茫:
“我还没想好。”
她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没有意义的几何图形: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我还在想。”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耿耿的意料。
在耿耿看来,喻棠和路星河,学霸与艺术天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起去北京顺理成章。
“啊?你还没想好?”
耿耿眨了眨眼,有些不解,“路星河他……对你那么好……”
喻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打断了耿耿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慎:
“那是他的路,不是我的。”
她抬起眼,看向耿耿,眼神清澈而冷静:
“我不能因为一个人,或者一段不确定的关系,就轻易决定自己要去哪里。我得先搞清楚,我自己想去哪里,能去哪里。”
耿耿似懂非懂地看着喻棠。
喻棠看着耿耿困惑的眼神,知道她未必能完全理解自己的纠结。
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坚持:
“浪漫是很重要,但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更重要。路还长着呢,不急。”
说完,她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回那道物理题上。
仿佛刚才那段关于未来和感情的探讨,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晚自习的课间,教室里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几分备考前的沉闷。
喻棠刚给耿耿讲完一道数学题,抬眼就看见简单的位置空着,书包还在,人却不知去向。
她微微蹙眉,简单最近情绪一直不高,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谁。
喻棠的目光越过几排桌椅,落在正低头看书的韩叙身上。
他旁边,贝霖正拿着一本英语书,低声询问着什么,身体靠得极近。
喻棠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敲了敲韩叙的桌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韩叙,出来一下,有话问你。”
韩叙抬起头,看到是喻棠,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合上书,对身旁的贝霖说了句稍等,便跟着喻棠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