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皓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许妍整理一个小小的行囊。
他知道那里面不会有多少华服美饰,只有最朴素的衣物。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声音刻意放得平缓:
“你可以随时去看姥姥,想去多久都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话:
“许妍,我从来没有囚禁你的意思,你拥有完全的自主选择权。”
许妍拉上行李拉链,直起身,回望他。
她的目光清亮而冷静,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谢谢你的‘自主选择权’。”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约定: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希望你,以及你身边的人,不要再背地里去调查我的行踪,窥探我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她向前一步,眼神锐利,话语直白得近乎残忍:
“我回去,只是为了陪姥姥。不是去找什么‘野男人’,更不会把你们沈家的任何商业机密说出去。”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清晰的嘲讽:
“所以,不必再费心派人跟着,或者去核实什么。这点最基本的信任和空间,希望你还能留给我。”
沈皓明看着她,一时语塞。
她将他所有可能的手段都预判到了,并且毫不留情地摊开在明面上。
他想起自己曾那般细致地调查过她的过去,此刻那些了如指掌却成了她对他最大的不信任的根源。
沈皓明站在门厅处,看着许妍拎起那个不大的行李箱,最终还是开口:
“我答应你,不会调查。我送你去车站吧。”
许妍的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不用了,谢谢。”
她没有任何留恋,径直拉开大门,独自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晨光熹微中,她的背影挺直而决绝,没有一丝迟疑。
几经辗转,长途汽车摇晃着驶入熟悉的乡镇。
许妍下了车,深吸了一口家乡湿润清冽的空气,与大城市里经空调过滤后带着香氛的暖风截然不同。
她早已在车上换下那些华贵的高定连衣裙和精致的小香风套装。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棉质衣裤,颜色素净,款式普通,与她离开这里去大城市打拼前的装扮无异。
她拉着行李箱走在村子的主路上,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噜的声响。
很快便有在门口晒太阳或路过的乡邻认出了她。
“呀,这不是老乔家妍丫头吗?”
一位大妈眯着眼打量她,随即扬声喊道:
“快来看看,妍丫头回来了,啧啧,这去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长得越发好看了。”
另一位大婶闻声从院里出来,围着她瞧,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
“是啊是啊,瞧瞧这气色,这通身的气派,现在真是美得不像话哩。”
这些赞誉,与她当初离开时那个面黄肌瘦、留着呆板学生头的女孩判若两人。
许妍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丝毫不耐,也没有因赞美而流露半分得意。她微微弯起唇角,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温和,一一回应:
“王婶,您好。”
“李奶奶,您身体还硬朗。”
她的问候礼貌而周全,保持着一种亲切却又不过分热络的距离感。
仿佛她只是昨日才离开,而非经历了那样一场天翻地覆的蜕变与挣扎。
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姥姥在家等着,从乡亲们好奇与打量的目光中脱身,朝着记忆深处那座老屋走去。
许妍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旧木门,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酱,味道便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
小院里,阳光正好,姥姥满头白发,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佝偻着身子,耐心地给墙角的几盆花草浇水。
看着姥姥明显比以前更显苍老的背影,许妍鼻尖一酸,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姥姥独自在家的心疼,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有无法常伴左右的愧疚。
她放下行李,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声音带着哽咽:
“姥姥!”
姥姥闻声转过身,还没看清来人,就被许妍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
她先是一愣,待看清是外孙女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无比灿烂而慈爱的笑容,像秋日里最暖的阳光。
她放下水瓢,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拍着许妍的背,连声说:
“哎呦,是我的妍妍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激动过后,姥姥拉着许妍的手,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始终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一个劲儿地问:
“快让姥姥看看,瘦了没有?在大城市里工作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人欺负你?”
话语里满是藏不住的关切与惦念。
连串的问话稍稍停歇后,姥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朝许妍身后望了望,带着些许自然而然的期待问道:
“妍妍,皓明那孩子呢,这次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院子里,桂花酱的甜香还未完全散去,与泥土花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是许妍记忆中最安心的味道。
姥姥拿着一个小水壶,慢悠悠地给一盆兰草浇水,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遍:
“妍妍,你跟姥姥说实话,皓明那孩子……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许妍正低头剥着毛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脸上迅速漾开一个安抚性略显夸张的笑容,语气轻快得甚至有些刻意:
“姥姥,您看您,又瞎想,我们好着呢!”
她将剥好的豆子丢进白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继续说道:
“他公司最近是真的特别忙,好几个大项目都到了关键时候,实在是抽不开身。他特意叮嘱我,一定要跟您好好解释,代他向您问好。”
这番说辞流畅而自然,仿佛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
她提及沈皓明公司忙碌,并代他问好。
然而,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却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打消的疑虑。
她没有看许妍,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兰草叶片,轻声念叨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许妍耳中:
“上次……他不是还特意请假,陪你一起回来了么?这才多久……”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许妍努力维持的平静上。
许妍的心像是被猛地揪了一下。
上一次,沈皓明的确以无可挑剔的男友姿态陪她归来,对姥姥恭敬又亲切,甚至还陪姥姥去逛了喧闹的早市。
那时的恩爱,与此刻她独自一人,且需要为他缺席而极力辩解的现状,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她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语速也加快了些许,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
“上次是上次嘛,这次情况不一样,他是真的忙,走不开,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关系一向都很好的,您就别担心了。”
这番急于澄清背后,是许妍与沈皓明婚姻中复杂的真相。
沈皓明早已洞悉许妍伪造身份的谎言,而他们婚姻的背后,也藏着沈皓明自己的秘密与算计。
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并非许妍此刻所描述的一向不错那般简单。
姥姥终于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许妍一眼。
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所有精心编织的言语,直抵人心。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智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换了个话题:
“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日子要过。来,帮姥姥把这豆子拿进去。”
许妍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