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的清晨来得迟,天光微亮时,风沙已经卷着干燥的热气扑进窗缝。
张峻豪靠在病房走廊的窗边,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沙丘上。
左航今天出院。
医生拆掉引流管的时候,张峻豪就站在旁边,看着左航苍白的皮肤上那道新鲜的疤痕,针孔周围泛着青紫,像一朵枯萎的花。
左航全程没吭声,只是在下床时踉跄了一下,被张峻豪一把扶住。
“别碰我。”左航推开他的手,声音很轻,但语气冷硬。
张峻豪收回手,插进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打火机。
现在,左航正坐在病床边收拾东西。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张峻豪看着他弯腰去够床下的背包,后颈的骨节凸起,像沙漠里裸露的岩石。
“需要帮忙吗?”张峻豪问。
左航头也没抬:“不用。”
张峻豪没再说话,只是走过去,一把拎起背包甩到肩上。左航皱眉看他,张峻豪咧嘴一笑:“医生说了,两周内不能负重。”
左航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最终没再反驳。
越野车驶出城区,黄沙逐渐吞噬了柏油路的痕迹。
张峻豪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瞥向副驾驶的左航。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晒痕。车窗开了一半,风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我们去哪儿?”张峻豪问。
“喀尔克村。”左航看着窗外,“那里的老人会织一种特殊的艾德莱斯绸,纹样别处没有。”
张峻豪挑眉:“你对这些很熟?”
左航“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车子碾过一段崎岖的土路,颠簸中,左航的手下意识按住胸口。张峻豪立刻减速,左航却摇头:“没事,继续开。”
张峻豪没听他的,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
“休息十分钟。”他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拿出矿泉水递给左航。
左航接过,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水珠顺着唇角滑到下颚。张峻豪盯着那一滴水,直到它消失在衣领里。
“你经常来这里?”张峻豪问。
左航拧紧瓶盖:“嗯。”
“为什么?”
左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里的纹样……有故事。”
张峻豪等着他继续说,但左航已经推门下车,走向路边的一处沙丘。他的背影在烈日下显得单薄,衬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
张峻豪跟上去,踩着他的脚印走。
喀尔克村比想象中更偏远。土坯房零零散散地坐落在沙漠边缘,几个孩子光着脚在沙地上追逐,看到左航时,眼睛一亮,喊着“左老师”扑过来。
左航蹲下身,用维吾尔语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孩子们咯咯笑着跑开了。
张峻豪挑眉:“你会维吾尔语?”
“只会一点。”左航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土。
他们走进一户农家,院子里架着古老的织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织布。左航走过去,弯腰和老人交谈,手指轻轻抚过织物上的纹样。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跳动。
张峻豪站在一旁,看着左航的侧脸——他说话时睫毛低垂,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是这四年来张峻豪从未见过的放松。
“这是生命树纹。”左航突然转头,对张峻豪说。
张峻豪走近,看到织物上繁复的枝叶图案,每一根线条都流畅得像是有生命。
“传说这棵树连接天地,根系扎进地狱,枝叶伸向天堂。”左航的手指沿着纹路轻轻描摹,“人死后,灵魂会顺着树爬上去,找到归宿。”
张峻豪盯着他的手指:“你信这个?”
左航收回手:“故事而已。”
老人热情地邀请他们喝茶。左航盘腿坐在毡毯上,接过茶碗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疤。张峻豪的视线黏在上面,直到左航察觉,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
茶很苦,带着浓郁的草药味。张峻豪喝了一口就皱眉,左航却面不改色地喝完,还和老人聊了几句。
离开时,老人送给左航一小卷绣着生命树纹的布。左航郑重地接过,道谢时语气温柔得像在对待珍宝。
回程的路上,左航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迅速按灭屏幕。
但张峻豪已经看到了——锁屏上是一条提醒:【心理复诊:明天14:30】。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峻豪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你……”
“专心开车。”左航打断他,声音很冷。
张峻豪没再说话,但心里翻涌起无数疑问,左航为什么会需要心理复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窗外的沙漠无边无际,烈日炙烤着一切,连影子都被蒸发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