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周启幕

和田时装周的场馆搭建在城郊一处改造过的棉纺厂内，钢筋骨架裸露的工业风空间里，工人们正忙着调试灯光。

  张峻豪站在T台尽头，指尖捏着一枚别针，俯身调整模特腰间褶皱的瞬间，余光瞥见入口处晃动的红色身影。  

  左航带着二十多个孩子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他，像一群兴奋的麻雀。张峻豪直起身，拍了拍模特的肩膀示意她先去后台，自己则朝那个方向走去。  

  “彩排现场很危险，”他听见工作人员在阻拦，“不能随便进。”

  左航正在解释什么，声音被嘈杂的机械声盖过。张峻豪加快脚步，在对方即将被请出去时及时出现：“他们是我邀请的。”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打量左航：“阿顺设计师认识？”

  “老朋友。”张峻豪的视线落在左航脸上，后者微微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孩子们被安排在观众席最前排。左航弯腰叮嘱注意事项时，衬衫后摆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段凹陷的曲线。张峻豪移开目光，却撞上一个小女孩探究的眼神，正是前几天在医院问左航“舒不舒服”的羊角辫姑娘。  

  “你是张老师吗？”女孩仰着脸问，“左老师笔记本里那个？”

  空气瞬间凝固。  

  左航的背脊明显僵直，手里的签到表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张峻豪弯腰帮他捡起，指腹蹭到对方冰凉的指尖，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  

  “阿依努尔！”左航的声音罕见地严厉，“带同学们坐好。”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跑开，但疑问已经像颗炸弹般爆开。

  几个大孩子开始交头接耳，时不时朝张峻豪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个戴眼镜的男孩甚至直接问：“左老师，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左航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不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却微微发颤，“张老师是...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  

  张峻豪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扯出职业微笑：“同学们注意安全，别碰台上的设备。”说完转身就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彩排变得心不在焉。当第三个模特抱怨裙摆长度不对时，助理小心翼翼地问：“Simons，要不要休息十分钟？”

  张峻豪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观众席。左航正指着T台给孩子们讲解什么，侧脸在顶灯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那个叫阿依努尔的女孩突然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左航的表情瞬间破碎，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傍晚六点，彩排结束。孩子们排队离开时，阿依努尔突然跑到后台，往张峻豪手里塞了张纸条：“左老师哭了。”

  纸条上是歪歪扭扭的汉字：

  【左老师晚上会去屋顶看星星】

  和田的夜空比重庆清澈得多。张峻豪爬上民宿天台时，左航正抱膝坐在水箱旁，身边放着半瓶喝剩的啤酒。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阿依努尔太多事了。”

  “她关心你。”张峻豪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二十公分。  

  夜风拂过左航的发梢，带着淡淡的啤酒花香气。远处，昆仑山脉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孩子们为什么那么问？”张峻豪盯着自己的鞋尖。  

  左航沉默了很久，久到张峻豪以为他不会回答。  

  “上学期教他们写作文，”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题目是《最重要的人》...阿依努尔偷看了我的教案。”

  教案扉页夹着那张洪崖洞的合影，张峻豪现在知道了。  

  夜风吹散左航的额发，露出那道平时被刘海遮住的浅疤。张峻豪突然想起纽约医院急诊室的记录，左航的伤口处理时间是2019年10月12日凌晨3点17分，正是他来纽约后第一个设计展结束后的庆功宴时段。  

  “四年前...”张峻豪的喉咙发紧，“你来纽约找过我？”

  左航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拍。  

  “FIT保安不让我进，”他轻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啤酒瓶上的水珠，“说没有学生证要登记...我在访客簿上写了你的名字。”

  张峻豪的血液瞬间结冰。那本访客簿！他确实收到过前台转交的留言条，但当时以为是哪个粉丝的恶作剧——“Left”被潦草地拼成了“Lift”。  

  “后来呢？”

  “后来看到你和一群人出来，”左航仰头喝了口酒，“有个金发男生勾着你肩膀...我就走了。”

  张峻豪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那是Mark！他男朋友就站在旁边！”

  左航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水光：“我知道...三个月后看新闻才知道。” 

  “那你为什么...”张峻豪的声音哽住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啤酒瓶在水泥地上滚出沉闷的声响。左航抽回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拽出一直藏在衣领里的银链，吊坠是枚小小的鼓槌。  

  “我试过。”他轻声说，“但接到你妈妈电话...说你在纽约发展得很好。”

  张峻豪如遭雷击。母亲确实提过“有个自称你同学的人打来电话”，但他当时正为系列秀忙得焦头烂额，随口说了句“不用理”。  

  “她说了什么？”

  左航把吊坠塞回衣领，金属贴着他单薄的胸膛：“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你会留在纽约结婚，然后拿绿卡。”

  远处传来清真寺的诵经声，悠长的音调在夜空中回荡。

  张峻豪突然想起毕业前那场争吵，左航红着眼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而他摔门而去时说的那句“那就分手啊”。  

  原来他们都被困在那天的雨里，整整四年。  

  “左航。”张峻豪转向他，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看着我。”

  左航慢慢抬头，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你笔记本里的FIT，腰上的坐标纹身...”张峻豪的声音发颤，“这四年...你到底...”

  左航突然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啤酒的苦涩和咸涩的泪水，生涩得像他们的第一次。

  张峻豪僵在原地，直到左航开始退缩才猛地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人拉进怀里加深这个吻。左航在他唇间发抖，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领，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分开时，左航的嘴唇泛着水光，眼睛红得吓人。  

  “张峻豪，”他哽咽着说，“我们当初...到底是谁放弃了谁？”

  夜风卷着沙粒掠过天台，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张峻豪捧着左航的脸，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湿润，却发现自己也满脸是泪。  

  “都过去了。”他把额头抵在左航的肩上，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左航在他怀里崩溃般颤抖，四年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月光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开始正视那个被刻意回避的问题。

  他们究竟该如何面对这场迟到四年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