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前一秒还是烈日灼烧的戈壁滩,下一秒乌云便如铁幕般压顶而至。
张峻豪和左航刚结束在喀尔克村的走访,越野车才驶出村口,豆大的雨点便砸在挡风玻璃上,顷刻间模糊了视线。
“不行,开不了了。”张峻豪猛打方向盘,车轮在泥泞中打滑,险些冲出路基。
他熄了火,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如同擂鼓,几乎盖过说话声,“得等雨小点。”
左航望着窗外被雨幕吞噬的荒漠,眉头微蹙:“这里离公路还有五公里。”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他苍白的侧脸。
张峻豪这才注意到左航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自从那天的争吵后,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某种微妙的距离,像是两个小心翼翼绕过雷区的士兵。
“那边。”左航突然指向右前方,“有个陶窑。”
在雨帘中隐约可见一座圆顶土坯建筑,是当地人用来烧制陶器的废弃作坊。
两人冒雨冲过去时,张峻豪下意识抓住左航的手腕,触到那道凸起的疤痕时,左航的指尖颤了一下,却没挣脱。
陶窑内部比想象中干燥,穹顶结构将雨水隔绝在外,只留下泥土与火焰经年累月沉淀的气息。左航拧亮手机电筒,光束扫过墙角堆放的陶胚和木柴,最终停在中央一处略高的平台上。
“坐那儿吧。”他说,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峻豪脱下湿透的外套铺在台面上,左航犹豫片刻,最终挨着他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十公分距离,却因为空间狭小,膝盖仍不可避免地相碰。
“冷吗?”张峻豪问。
左航摇头,发梢的水珠却随着动作滑落颈间。张峻豪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在触到那片冰凉皮肤的瞬间顿住,左航猛地抬头,呼吸骤然急促。
手电筒的光不知何时熄灭了,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外面暴雨的喧嚣。
张峻豪的手悬在半空,能感受到左航脖颈动脉的跳动,一下一下,如同擂鼓。
“你头发湿了。”他哑声解释。
左航没动,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某种无形的张力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张峻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唇上,那里还留着前天争吵时被自己咬破的细小伤口。
距离在不知不觉间缩短。五公分。三公分。左航的呼吸拂过他下巴,带着淡淡的药香。
就在张峻豪即将吻上去的刹那,一道刺目的蓝光突然在两人之间亮起,左航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自动激活,通知栏赫然显示着:
【剑桥大学哲学系:博士录取通知已发放,请查收邮箱】。
旖旎的气氛瞬间凝固。
左航像被烫到般后退,手忙脚乱地按灭屏幕。黑暗中响起他急促的喘息声,混合着陶窑外渐弱的雨声,如同一曲荒诞的协奏。
“剑桥?”张峻豪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什么时候申请的?”
沉默良久,左航才开口:“半年前。”
“为什么不说?”
“……”
雨水从陶窑的缝隙渗入,滴落在泥地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张峻豪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们关系的缩影,永远差那么一点,永远被现实打断。
“恭喜。”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
左航的呼吸滞了一瞬:“张峻豪……”
“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
张峻豪在黑暗中计算着时间。现在是五月底,他的和田项目七月中旬结束,而左航的支教任期到六月底。
三个月。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时差与期限。
“你会去吗?”他听见自己问。
左航没有立即回答。远处传来雷声的余韵,像是某种沉重的叹息。
“我不知道。”他最终轻声说。
雨势渐小,一缕天光从陶窑顶部的通风口斜射进来,恰好照亮两人之间的空隙。那十公分的距离此刻宛如天堑,横亘着四年的错过与未竟之言。
张峻豪突然想起左航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FIT”,想起他锁骨下的纽约坐标,想起他说“只有去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地方才不会发疯”。
而现在,轮到他了。
“去吧。”他听见自己说,“剑桥很适合你。”
左航猛地抬头,眼眶发红:“你什么意思?”
张峻豪想伸手擦掉他脸上未干的水痕,却最终攥紧了拳头:“意思是……这次换我等你。”
陶窑外,暴雨初歇。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水洼映成碎金。左航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那封录取通知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像是一个未完成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