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泪将程寒的书稿平铺在办公桌上,用三种颜色的便利贴标记着不同类别的修改建议。红色代表结构问题,黄色是语言调整,蓝色则是她个人的疑问。一周下来,这本名为《沉默的建筑》的书稿几乎被贴成了彩色刺猬。
她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再次翻到第三章《家的虚像》。这一章程寒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穿透纸背。
"我们设计住宅,却设计不了家;我们建造墙壁,却筑不起温暖。每一个建筑师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自己童年失去的那个空间——于我而言,那是一个永远都不会亮起玄关灯的空房子。"
余泪的指尖轻轻划过这段文字。公众眼中的程寒是建筑界的金童,三十二岁就拿下亚洲建筑大奖,设计的"叠影"美术馆成为城市新地标。杂志专访里的他总是西装革履,谈论着极简主义与空间哲学。没人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在书里如此赤裸地剖白对"家"的渴望。
姜星白(同事):“余泪,主编找你!”
同事姜星白敲了敲她的隔断板,目光扫过满桌狼藉。
姜星白:“哇,你是要拆了这本书哇?”。
余泪:“只是常规修改。”
余泪匆忙合上稿子,却忘了摘掉眼镜。镜片上还留着熬夜后的油渍,镜框则是大学时代买的旧款,右腿用透明胶带缠着。
姜星白挑了挑眉,说道。
姜星白:“程寒可是出了名的完美主义加控制狂,上个月把《建筑季刊》的主编骂哭过,你确定要这么直接提意见?”
余泪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这个习惯从父亲去世后就养成了。
余泪:“他只是想要一本好书,对吧?”
主编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十足。余泪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着对面妆容精致的莫薇。女人一袭香奈儿套装,正用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翻着程寒的书稿。
周宏睿:“莫小姐是程先生的合作伙伴,也是这次书籍装帧的设计师。”
主编周宏睿介绍道。
他继续说道。
周宏睿:“莫小姐想了解一下进度。”
莫薇抬头,目光像X光般扫过余泪的旧毛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莫馨:“你就是余泪?程寒提起过你。”
她将"提起"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莫馨:“听说,你父亲是个建筑工人?”。
语气,有蔑视,看不起。但是她仍然挺直背脊回答道。
余泪回答:“是。”
莫馨:“真有趣,一个工人女儿来编辑建筑大师的书。”
莫馨合上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莫馨:“第三章关于住宅心理学的部分,我认为需要重写。太私人了,会影响程寒的专业形象。”
余泪:“但那是全书最有温度的一章。”
余泪脱口而出。
余泪:“正是这种反差让书稿与众不同。”
莫馨眯起眼睛。
莫馨:“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个人被这些内容打动了?”
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莫馨:“小编辑对才华横溢的作家产生移情,这种故事很老套了。”
余泪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脖颈。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程寒带着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他今天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着,露出一截锁骨。
程寒:“抱歉,迟到了。”
他径直走到余泪身边的空位坐下,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瞬间冲淡了莫薇浓烈的香水味。
程寒:“讨论到哪儿了?”
莫馨立刻换了副模样,挽着程寒的手说道。
莫馨:“亲爱的,我在说第三章太感性了,不像你的风格。”
程寒掰开她挽着的手,伸手接过余泪标记过的稿子,翻看那些彩色便签。
程寒:“余编辑怎么看?”
所有目光突然聚焦过来。余泪清了清嗓子。
“我认为正是这种私人化的坦诚赋予了建筑理论生命力。当你说'混凝土的裂缝就像童年的伤痕'时,读者能透过专业术语触摸到真实的情感。”
办公室陷入沉默。程寒久久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心跳加速。
程寒:“就按余编辑的意见保留。”
最终他说。
抬头对前方的莫馨说:“装帧设计下周再谈。”
随即转头对余泪说:“余泪,能单独聊几句吗?”
他们找了间小会议室。程寒关上门,突然伸手摘下了她的眼镜。余泪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见他掏出眼镜布仔细擦拭着镜片。
“你一直眯着眼睛看东西,就是因为这个?”
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
“镜片这么花,怎么工作?”
余泪僵在原地,自从父亲去世,再没人注意过她的眼镜是否需要擦拭,程寒的手指偶尔碰到她的太阳穴,触感像羽毛般轻软。
“谢谢。”
她接过眼镜重新戴上,世界顿时清晰了许多。
“关于第三章……”
“那些话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程寒靠在桌边,阳光从他背后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是……怎么理解的?”程寒问道。
余泪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道:“就像音乐家的耳中有常人听不见的旋律,你眼中的建筑也有别人看不到的故事。那些缺失的玄关灯,倾斜的屋檐,不对称的窗户。它们…都在说话。”
程寒的表情松动了一瞬,仿佛有人轻轻推开了他紧锁多年的某扇门。但下一秒,他的手机响起,屏幕上闪烁着"父亲"二字。他的下颌线立刻绷紧了。
他指了指手机,说:“我得接这个。”
他转身时,余泪瞥见他后颈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等他回来时,那个瞬间柔和的程寒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公众熟悉的那个冷静自持的建筑师。
程寒:“明天下午三点,来我工作室讨论修改细节。”
他递来一张名片。
“地址在上面。”
余泪接过名片,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分明感觉到程寒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但这个动作微小得让她怀疑是否只是错觉。
那天晚上,余泪照例去了她常去的"午夜咖啡"。这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角落有张属于她的桌子,在那里她记录着形形色色路人的故事——这是她坚持了十年的习惯。
老板老何送来一杯热拿铁。
“今天写什么?”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余泪翻开皮质笔记本。
“一个关于“家”的故事。”
她写下:"他设计过无数住宅,却始终在寻找一个可以摘下领带的地方。那些棱角分明的设计图纸背后,藏着一个害怕黑暗的小男孩..."
笔尖突然停住。余泪抬头,发现程寒不知何时站在桌前,正看着她写下的文字。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在咖啡馆暖黄灯光下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抱歉。”
他说:“我路过看到你在这里。”
余泪慌忙合上笔记本,但程寒已经伸手按住了它。
“继续写。”
他在她对面坐下。
“我想看你怎么写那个“小男孩。””
余泪的心跳如擂鼓,有些结巴地说道。
“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
“就像我的书只是'个人作品'?”
程寒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我们,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吗?余编辑?”
老何送来另一杯咖啡,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泪一眼。她低头假装整理笔记,却听到程寒说:“我父亲今天打电话,要我接手程氏集团的新项目。”他转动着咖啡杯,对余泪说道。
“我拒绝了。”
余泪惊讶于他突然的坦诚:“因为什么?因为我们的书?”
“因为那是个劣质工程。”
程寒的眼神变冷。
“和十年前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余泪的笔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程寒弯腰去捡,起身时与她的目光相遇。那一刻,余泪确信他眼中闪烁着某种近似愧疚的情绪。
程寒:“明天见,余编辑。”
他将笔还给她,指尖残留着咖啡的温度。
余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程寒来咖啡馆不是偶然。他找她,是为了说出那句关于工程的话。这是道歉,还是坦白?或者,只是一个开始?
她重新翻开笔记本,在刚才那段话后面加上:"而今晚,那个小男孩第一次尝试走出他精心设计的迷宫。也许,只是也许,他需要一双手引导他找到出口..."
窗外,初春的细雨开始飘落,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光斑。余泪不知道的是,在街对面的黑色轿车里,程寒正透过雨帘望着她映在窗上的侧影,久久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