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泪站在程寒建筑工作室的玻璃幕墙前,手指无意识地抚平衬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座曾获年度建筑奖的灰黑色建筑像一块切割完美的钻石,棱角分明地矗立在金融区边缘。她核对着名片上的地址,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程寒在书中提到的"叠影"工作室——用他的话说,是"一个关于光线与记忆的实验"。
程寒:“余编辑。”
程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左手拿着两杯咖啡,右手正将车钥匙塞进口袋。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程寒:“我猜你喜欢焦糖玛奇朵?”
他递过一杯咖啡。
余泪接过,指尖碰到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余泪:“谢谢,你怎么……”。
程寒:“你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印。”
程寒嘴角微微上扬。
程寒:“观察细节是我的工作。”
电梯里,程寒按下顶层按钮。封闭空间让余泪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广藿香气息,混合着一丝墨水的苦涩。她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新鲜的血珠正在渗出。
余泪:“你手受伤了。”
她脱口而出。
程寒低头看了眼,似乎有些惊讶她会注意到。
程寒:“草图模型划的,不碍事。”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余泪屏住了呼吸。整个顶层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空间,四周全是落地窗,城市天际线如同画卷般展开。中央区域摆放着几个建筑模型,墙上挂满设计草图。最引人注目的是西面整墙的书架,按照色系排列的书籍像一道渐变的彩虹。
余泪:“令人印象深刻。”
余泪轻声说。
程寒将咖啡放在一张长桌上。
程寒:“这边请,我让助理准备了书稿和参考资料。”
长桌上整齐摆放着余泪标记过的书稿、几本建筑理论著作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程寒翻开第三章,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她的便利贴。
余泪:“关于第47页的修改建议。”
余泪拿出笔记本。
余泪:“提到“曲线是建筑的弱点”这个观点,我认为需要更多论据支撑。高迪的圣家堂正是以曲线...”
“高迪是个意外…”
程寒打断她。
“现代城市需要的是效率,曲线意味着妥协。”
余泪推了推眼镜。
“但人类生活本身就是由曲线构成的。心跳、呼吸、拥抱的弧度...如果建筑完全拒绝曲线,它如何容纳这些?”
程寒突然站起身走向书架,抽出一本皮质笔记本递给她。
“看看这个。”
本子里是上百幅建筑速写,每一座都是锐利的几何形状。
“这是我十五岁后的所有设计。”
程寒的声音带着某种执拗。
“直线是可预测的,可控的。”
余泪翻到最后几页,发现一幅未完成的草图——一个有着柔和弧度的玻璃结构,旁边潦草地写着"余?"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
“一个想法而已。” 程寒迅速合上本子。
程寒:“回到书稿,关于曲线的问题我可以补充两个案例,但核心观点不变。”
他们争论了整整一小时。余泪惊讶地发现,程寒在专业上的固执与她不相上下。当争论到建筑的情感功能时,她激动地站起来,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褐色液体瞬间在图纸上蔓延开来。
余泪:“对不起!”
余泪慌忙去擦,却听到程寒低沉的笑声。
“第一次见到有人对我的设计图这么粗暴。”
他递过一盒纸巾,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敢和我这样争论的人。”
余泪擦拭着图纸,突然注意到这是一座儿童医院的草图。与程寒标志性的冷峻风格不同,这个设计充满了圆形窗户和波浪形走廊。
“这是……”余泪问道。
“一个公益项目。”程寒迅速收起图纸。
“不对外公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程寒的助理探头进来。
何参(助理):“程先生,您两点半约了刘董事。”
程寒皱眉看了看表。
“改期,我和好的编辑还没讨论完。”
助理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还是点头退了出去。余泪注意到办公桌最下层抽屉微微开着,里面露出一角药盒,隐约可见"阿普唑仑"字样——一种治疗焦虑症的药物。
“我们继续?”程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下午四点,当他们终于完成第三章的修改时,程寒的手机再次响起。他看了眼屏幕,眉头紧锁。
“是建筑论坛的组委会。”通话结束后,他转向余泪。
“明晚的城市建筑论坛,我的搭档临时有事。你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吗?”
余泪的钢笔掉在了地上。
余泪惊讶道:“我?为什么不是莫馨?”
程寒:“莫馨是设计师,不懂结构理论。”
程寒弯腰捡起钢笔,这个动作让他靠得极近,余泪能闻到他领口散发出的淡淡檀香。
“论坛会有很多出版界人士,对你的职业也有帮助。”
余泪想起姜星白的警告——程寒从不带非专业人士参加公开活动。她应该拒绝的,但某种冲动让她点了点头。
“需要准备什么?”
“只要带上你那套关于曲线的理论。”程寒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程寒:“还有,明天穿这件衬衫颜色一样的衣服,它很适合你。”
余泪低头看着自己的浅蓝色衬衫,心跳突然加速。他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次日晚七点,余泪站在会展中心门口,不安地调整着新买的藏青色连衣裙。她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唯一的首饰是父亲留给她的老式腕表。
程寒:“余编辑。”
程寒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装,领带是她衬衫同样的浅蓝色。他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裸露的锁骨处停留了一秒。
程寒:“你很美。”
简单的三个字让余泪耳根发热。程寒绅士地伸出手臂,她犹豫片刻,轻轻搭了上去。会场内灯火辉煌,数百位业界精英举杯交谈。余泪立刻认出了几位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建筑大师。
程寒:“紧张?”程寒低头问她,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余泪点点头,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宴会人员A:那是程寒的新女友?
宴会人员B:不是他的风格,太朴素了…
宴会人员C :听说是他新书的编辑…
程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拉近了些。
程寒:“别理他们。”
论坛开始后,余泪坐在前排,看着程寒在台上谈论"建筑中的记忆载体"。聚光灯下的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而耀眼。当提问环节有人问及他作品中突然出现的曲线元素时,程寒罕见地语塞了。
“我想这与程先生近期参与的儿童医院项目有关。”
余泪突然站起来,声音清晰而坚定。
余泪:“正如他书中第三章提到的,当建筑服务于特定情感需求时,形式会自然追随功能。曲线在这里不是妥协,而是一种人文关怀的体现。”
全场安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掌声。程寒望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心跳停滞。那一刻,余泪感觉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电流通过。
论坛结束后,程寒婉拒了所有应酬,带着余泪来到一家隐蔽的日料店。包厢里只有一盏纸灯笼,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晕。
程寒:“谢谢你解围。”
程寒为她斟了一杯清酒。
程寒:“我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那些细节变化。”
余泪小啜一口,酒精立刻在喉间燃起一道火线。
余泪:“我只是说出了你书中的观点。”
程寒:“不,你说出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真相。”
程寒的眼神变得柔软。
程寒:“那个儿童医院...设计灵感来自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余泪屏住了呼吸。程寒转动着酒杯,灯光在他修长的指间流动。
程寒:“七岁那年,我被发现在一个建筑工地游荡。不记得父母是谁,只记得他们把我遗弃在一栋未完工的大楼里。”
余泪的心脏揪紧了。她想起父亲也曾提起,有些无良开发商会把流浪儿童遗弃在工地。
余泪:“后来呢?”
程寒:“后来我被送到阳光孤儿院。”
程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程寒:“那里有个老护工总说,建筑是有记忆的,它会记住发生在里面的每一件事。所以我学会了用画房子来逃避现实。”
余泪突然明白了他对建筑的执念。她想握住他的手,却只敢轻轻碰了碰酒杯。
余泪看着他道:“所以你成了建筑师。”
程寒:“对,所以我成了建筑师。”
程寒重复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程寒:“你呢,为什么选择文字?”
余泪低头看着酒杯里的倒影。
余泪:“我父亲...虽然只是个工人,但他相信每栋建筑都有自己的故事。他总说,'泪啊,你要帮那些不会说话的墙壁说出它们的秘密'。”
“泪?”程寒轻声问。
“我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父亲说我一出生就带着两个人的眼泪。”她从未向谁解释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很傻的名字吧?”
“很美。”程寒的声音低沉而真诚。
“像你一样。”
他们的目光在灯光下相遇,某种无形的力量让余泪无法移开视线。程寒慢慢倾身向前,近得她能数清他的睫毛。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程寒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接个电话。”
他走出包厢后,余泪无意中看到他的笔记本从西装口袋滑落。她捡起来,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年轻的程寒站在一群孩子中间,背后是阳光孤儿院的招牌。照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白。
当程寒回来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程寒:“抱歉,公司有急事。”
余泪递过笔记本:“余泪 你掉了这个。”
程寒接过:“这是我唯一一张孤儿院的照片。”
他顿了顿。
程寒:“明天你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阳光孤儿院旧址。”程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想...也许你能帮我听懂那些墙壁在说什么。”
离开餐厅时,夜空中飘起了细雨。程寒撑开伞,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墓园初遇时近了许多。余泪能感觉到他手臂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
“余泪。”程寒突然停下脚步,雨水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帷幕。
“谢谢你今天的答案...关于曲线的那个。”
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像一颗将落未落的泪。余泪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拂去那滴水珠。但她只是紧了紧握着他手臂的手指。
“不客气,建筑师先生。”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余泪收到一条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我去接你。——C」
简短的署名让她嘴角不自觉上扬。车窗外,雨越下越大,但余泪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