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气息。林婉清靠在病床升起的靠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屏幕亮着,停留在通讯录里那个刚刚存下、备注为“阳光王院长”的号码上。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昨天下午,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接通的瞬间,一个苍老、疲惫,却又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急切和焦灼的声音响起,像生锈的门轴被强行推开:
“是…婉清吗?我是王院长!”
林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阳光福利院的老院长!那个在她最灰暗的童年岁月里,给予过她为数不多温暖庇护的老人!十几年杳无音信,怎么会突然……
“王院长?您…您还好吗?”她的声音因为惊愕和喉咙的伤而嘶哑。
“婉清!时间不多,你听我说!”王院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院…院子…他们要动院子!下个月就要强拆了!说是什么…什么商业开发!补偿款…根本不够我们安置那些孩子啊!我找遍了能找的人…没用…都没用!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才找到你留下的这个旧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老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钝刀子割在林婉清心上。阳光福利院!那个承载了她所有不堪和微光的破败院落!那张匿名邮件里的照片瞬间在脑海中清晰!原来“代价”是这个?刘耀文…是他吗?用孤儿院的存亡作为她签下契约后的第一道绞索?
“王院长,您别急,慢慢说,具体怎么回事?谁要拆?”林婉清强迫自己冷静,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不知道…不知道啊!手续…看着都合法…但我总觉得不对!补偿协议逼得很紧,那些孩子…最小的才三岁…婉清…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们?就见一面…就一面!求你了!”老人泣不成声,那卑微的哀求像针一样扎进林婉清的灵魂深处。
身份不一样?林婉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她是什么身份?刘耀文笼子里一只价值千万的、暂时还光鲜的金丝雀?
“好。王院长,您别哭,告诉我时间,地点。我一定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今天!下午三点!城西老图书馆后面的那个小茶馆…偏僻…没人注意…”王院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报出地点。
挂了电话,林婉清靠在冰冷的床头,久久未动。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孤儿院…刘耀文…契约…代价…那张照片…王院长绝望的哭声…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撞击。
她必须去。不仅是为了王院长和那些孩子,更是为了撕开笼罩在她过去之上的、那张名为“契约代价”的巨网。哪怕,这是刘耀文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下午两点四十分。
林婉清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套装,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脸上罩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像一尾融入深水的鱼,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别墅里可能存在的所有视线,从侧门溜了出去。
城西老城区,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低矮的旧式楼房墙壁斑驳,狭窄的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生活垃圾的气息。林婉清的心跳得很快,每一次脚步落地都异常谨慎,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周围。她绕了几个弯,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闪身钻进了那家藏在巷子深处、招牌都褪色了的小茶馆。
茶馆里光线昏暗,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坐在角落喝茶下棋。王院长就坐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头发花白凌乱,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写满了焦虑和风霜。看到林婉清进来,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微光,又迅速被更深的忧愁覆盖,急忙站起身,局促地搓着手。
“婉清…你来了…太好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王院长,快坐。”林婉清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具体怎么回事?拆迁文件带了吗?”
王院长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磨破了边角的旧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抽出几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推到林婉清面前。纸张粗糙,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冰冷的数字像一张张催命符。
“就是这些…补偿标准…低得离谱…安置点根本还没落实…他们只给十天时间清场…”王院长指着文件上几个关键条款,手指抖得厉害,“我…我打听过…这块地…好像…好像要并入一个很大的商业中心项目…背后…听说…听说是什么大集团…”他浑浊的眼睛看向林婉清,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绝望的期盼,“婉清…你现在…是不是…嫁给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姓刘的?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们…说句话?求求他…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找到合适的安置点就好…”
刘耀文!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林婉清的心上!果然是他!那张照片不是空穴来风!孤儿院就是他用来拴住她、警告她的砝码!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彻底玩弄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她看着王院长那卑微的、充满祈求的眼神,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堵住,闷得无法呼吸!
“王院长…”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试图解释她和刘耀文之间冰冷交易的实质,“事情不是您想的……”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快门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从茶馆那扇蒙着灰尘的、临街的破旧窗户方向传来!
林婉清和王院长同时猛地抬头!
窗外狭窄的巷子对面,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棒球帽的瘦高身影,正举着一个长焦镜头,隔着肮脏的玻璃,对着他们!
被偷拍了!
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婉清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站起身!
“快走!”她一把拉住还在惊愕中的王院长的手臂,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她的、彻头彻尾的陷阱!刘耀文…他不仅要用孤儿院逼她就范,还要拍下她和王院长私下会面的“证据”!他想干什么?制造丑闻?坐实她“忘恩负义”的形象?还是…把她彻底钉死在“不守契约”的耻辱柱上?!
顾不得解释,林婉清拉着王院长,几乎是撞开身边的小桌凳,在茶馆里其他茶客惊愕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后门!
外面是一条更狭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没有退路!
“这边!”王院长毕竟熟悉地形,指着旁边一个堆满废旧纸箱的豁口。林婉清毫不犹豫地跟着他钻了过去,身后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那个狗仔压低声音的呼叫:“跑了!快追!”
狭窄曲折的巷道如同迷宫,潮湿的地面滑腻不堪,腐朽的垃圾气味令人窒息。林婉清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肺部火烧火燎,喉咙尚未痊愈的伤处传来阵阵刺痛。她拉着气喘吁吁的王院长,凭借着本能和对危险的直觉,在破败的砖墙和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之间亡命奔逃。
身后的脚步声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棒球帽狗仔显然对这片地形也很熟悉,甚至抄了近道!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一个岔路口窜出,几乎要抓住林婉清的手臂!
“啊!”王院长惊呼一声,被脚下的杂物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王院长!”林婉清急停,想扶他。
“别管我!快跑!婉清快跑!”老人挣扎着,嘶声喊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和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暴躁的引擎轰鸣!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发出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巷弄里压抑的逃亡氛围!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如墨的宾利添越,如同凭空出现的钢铁巨兽,带着一股蛮横的、摧枯拉朽的气势,硬生生地堵死了狭窄巷道的出口!刺眼的氙气大灯如同两柄冰冷的利剑,穿透弥漫的灰尘和昏暗的光线,精准地、不容置疑地钉在了狼狈不堪的林婉清身上!
光柱刺眼,林婉清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逆着强光,她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影,但那熟悉到令人心悸的车型,那霸道到不容置疑的出场方式……
是刘耀文!
车门猛地弹开。一条包裹在熨帖西裤下的长腿跨出,重重踏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深灰色的高级手工皮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刘耀文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站在那钢铁巨兽旁,逆着巷口的光,整个人如同从地狱熔炉里走出的审判者。
他没有看地上挣扎的王院长,也没有看那个愣在几米外、举着相机有些不知所措的狗仔。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淬了寒冰的探照灯,穿透刺目的光柱和弥漫的灰尘,死死地锁在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的林婉清身上。
目光沉冷,锐利,带着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咆哮和王院长痛苦的喘息声。
下一秒,刘耀文动了。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林婉清走来,步伐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威压。巷子太窄,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他无视了那个狗仔,无视了地上的老人,目标明确地、带着滔天怒火地,一把攥住了林婉清纤细的手腕!
那力道,凶狠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跟我走。”三个字,从他紧抿的薄唇里挤出,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放开!”林婉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和那被掌控、被围捕的屈辱感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她奋力挣扎,指甲狠狠划过他昂贵西装的袖口,“刘耀文!你卑鄙!你设局!你……”
她的话被粗暴地打断。
刘耀文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和反抗的机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以绝对的力量优势,强行将她拖向那辆堵在巷口的黑色宾利!她的挣扎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树,脚上的运动鞋在潮湿的地面上徒劳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放开她!你放开婉清!”地上的王院长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拦,声音嘶哑。
刘耀文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处理掉。”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指令,冰冷得没有一丝人味。
“是,刘总!”不知何时,巷口阴影里闪出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如同鬼魅般迅速上前,一个扶起(或者说控制住)王院长,另一个则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拿着相机的狗仔。
狗仔脸色大变,转身想跑,却被保镖一把擒住!相机被轻易夺过,镜头被粗暴地砸向旁边的砖墙!
“咔嚓!”碎裂声清脆刺耳!
“我的相机!你们……”狗仔的抗议声被保镖冰冷的手势扼杀在喉咙里。
林婉清被刘耀文毫不留情地塞进了宾利冰冷的副驾驶座。车门被“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隔绝了外面混乱的声音和光线。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填满,混合着他身上浓烈的雪松冷香和他此刻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怒火。
引擎再次发出暴躁的咆哮,宾利像一头脱缰的黑色猛兽,猛地倒出狭窄的巷口,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随即一个粗暴的甩尾,朝着主干道疾驰而去!
巨大的惯性将林婉清狠狠掼在真皮座椅靠背上,安全带瞬间勒紧!窗外破败的街景疯狂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车内死寂一片,只有引擎低沉的嘶吼和刘耀文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
车速越来越快!指针迅速攀升,粗暴地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灯,车身在车流中危险地穿梭、变道,引来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每一次急转和急刹,都让林婉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胃里翻江倒海。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他不是在开车,他是在发泄!用这种疯狂的速度发泄他滔天的怒火!
“停车!刘耀文!你疯了吗!停车!”林婉清抓住车顶的扶手,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刘耀文置若罔闻。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驶入一条通往城郊、车辆稀少但更加昏暗的高架桥下辅路。桥墩巨大的阴影如同怪兽的肋骨,飞速掠过车窗。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爆炸!
终于,在一个前方无路的弯道尽头,伴随着一阵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声和橡胶烧焦的刺鼻气味,宾利以一个近乎失控的甩尾姿态,猛地刹停在路边!巨大的惯性让车身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才堪堪停稳。
林婉清被安全带死死勒住,又被巨大的惯性狠狠向前掼去,额头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她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车内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碰撞。
刘耀文依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他没有看林婉清,只是目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荒芜路面,下颌线绷紧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猛地抬手,“咔哒”一声,狠狠按下了车门中控锁!清脆的落锁声,如同最后的审判锤落下,将两人彻底囚禁在这个由钢铁、真皮和滔天怒意构筑的牢笼之中!
下一秒,他倏然侧身!
阴影如同崩塌的山峦,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笼罩过来!他那双燃烧着冰焰的黑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地攫住了林婉清惊魂未定、惨白如纸的脸!
空间逼仄到了极限。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雪松、烟草和暴怒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将她紧紧包裹。林婉清甚至能感受到他因为愤怒而喷出的、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刘耀文逼近,一手重重地撑在她耳侧的车窗上,冰冷的玻璃瞬间被他的体温焐热。另一只手则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攥住了她纤细的下巴!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迎向他那双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眼睛!
他的声音,如同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血腥的沙哑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胆寒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林婉清的耳膜和心脏:
“说!那个老东西……”
他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下颌骨,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毁灭性的疯狂:
“…是不是比我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