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纯粹的虚无。
它粘稠、冰冷,带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沉的嗡鸣。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在无尽的幽暗中漂浮、碰撞。每一次微弱的触碰,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喉咙撕裂的灼烧感,胃部沉重的、如同塞着烙铁般的坠胀和绞痛,还有……那萦绕不散的、深入骨髓的血腥味与纸张腐朽的气息。
林婉清感觉自己被钉在无边的黑暗里。父亲林正南焦黑扭曲的手腕上,那块碎裂的怀表指针永远定格;陈芳院长额角流下的鲜血染红了花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无声地望着她,嘴唇翕动,吐出无声的“账本”;最后,是刘耀文在冰毯上痛苦颤抖、呼吸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身影,监护仪上那刺眼的、代表死亡的笔直红线……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林婉清猛地从深沉的昏迷中被剧烈的胃部痉挛狠狠拽醒!身体蜷缩成虾米,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她死死捂住上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试图对抗那如同刀绞般的剧痛。胃里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活了过来,带着锯齿般的边缘,反复刮擦着脆弱的胃壁,每一次蠕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折磨。浓烈的铁锈味和纸张的腐朽气息顽固地充斥着她的感官,引发一阵阵强烈的干呕。
她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生理性的泪水覆盖。惨白的天花板在晃动。依旧是那间冰冷的病房,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手臂上重新插上了输液针,冰凉的液体正缓慢地注入她几近枯竭的血管。门口,那两尊如同门神般的安保依旧面无表情地伫立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没有一刻离开过她。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她被困在这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而那个致命的秘密,正在她的身体里发酵、燃烧,带来无休止的痛苦。刘耀文……他还好吗?那条死亡的红线……被拉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骚动,穿透了病房厚重的门板,隐隐传来!
是隔壁!刘耀文的ICU方向!
不是仪器单调的嗡鸣,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还有……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但在死寂的医院深夜里,依旧清晰可辨!
林婉清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同时攫住了她!她强忍着胃部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的方向!耳朵竖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声响!
“动了!手指!右手无名指!你们看到了吗?!” 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女声(像是护士)隐约传来。
紧接着是更加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瞳孔……对光反射……有反应了!很微弱!但有反应!” 另一个略显苍老、带着巨大疲惫却又蕴含着一丝狂喜的声音响起——是王主任!
“刘总?刘耀文?能听到我说话吗?” 徐子墨的声音!那永远冷静自持的声线,此刻带着一种林婉清从未听过的、近乎颤抖的急切和小心翼翼!
刘耀文!
他有反应了!
他醒了?!或者说……正在苏醒?!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林婉清全身!胃部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干涸的血迹流下。她还活着!他也撑过来了!他还活着!
然而,狂喜仅仅维持了一瞬。下一秒,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徐子墨!他就在隔壁!他正守在苏醒(或即将苏醒)的刘耀文身边!而自己……自己胃里藏着那足以焚毁一切、也足以要了她和刘耀文性命的账本残页!一旦刘耀文彻底清醒,徐子墨会告诉他什么?他会如何处置自己?是继续软禁逼问?还是……更可怕的手段?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喜悦。林婉清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她蜷缩着,如同受惊的幼兽,目光惊惶地扫视着这间冰冷的囚笼,最后绝望地定格在门口那两尊冰冷的“门神”身上。逃?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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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厚重的木门外。
走廊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极度紧绷的气氛。惨白的灯光下,徐子墨如同一尊历经鏖战的雕像,背脊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他站在ICU的观察窗前,目光穿透玻璃,死死锁在病床上那个刚刚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正与混沌意识艰难搏斗的身影。
刘耀文依旧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此刻眼睑在剧烈地颤动,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疯狂抖动!被束缚带固定在床边、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右手,无名指正极其轻微地、却异常清晰地抽搐着!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敲打着无声的密码!
王主任和几名核心医护人员围在床边,脸上交织着巨大的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凝重。各种监测仪器上的数据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但代表脑活动的波形,却出现了明显的、积极的波动!这是一个奇迹!一个从死神镰刀下硬生生抢回来的、无比脆弱的奇迹!
徐子墨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所有的冷静和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纯粹的、深入骨髓的紧张。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刘耀文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心脏上。他能感觉到,那个掌控一切、意志如同钢铁的男人,正在意识的深渊中奋力挣扎,即将破水而出!
就在这时,徐子墨西装内袋里的加密手机,发出了极其轻微、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震动。
不是电话,是一条经过多重加密、只有特定波段才能接收的短信。
徐子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侧过身,背对着ICU的观察窗和兴奋忙碌的医护人员,仿佛只是调整一下站姿。他的左手依旧插在裤袋里,右手则极其隐蔽地探入内袋,指尖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解锁。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简短、如同淬毒匕首般的指令:
目标即将苏醒。影子就位。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不惜代价。
短信没有署名。但徐子墨知道它来自哪里。那冰冷字句背后所代表的意志,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蔓延至四肢百骸。
影子……
清除不稳定因素……
不惜代价……
徐子墨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转向几步之外——那扇紧闭的、关押着林婉清的病房房门。
门内,是那个吞下了致命秘密、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女人。
门外,是刚刚挣脱死亡、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刘耀文。
而“影子”……那双隐藏在医疗团队、或者安保人员中、只听从最高指令的冰冷眼睛,已经无声无息地就位。
清除……意味着什么?
是让她彻底消失?还是……让她永远闭嘴?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徐子墨的肩上。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镜片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一边是效忠多年的家族、那冰冷不容置疑的“清理”指令;一边是病床上那个刚刚为他挡下致命子弹、此刻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还有门内那个……倔强、危险、却又牵扯着刘耀文所有情绪和秘密的女人。
他该如何选择?
“徐先生!”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传来,打破了走廊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刘总!他……他的眼睛!眼皮在动!他……他好像要睁眼了!”
徐子墨猛地一震!瞬间收回所有心神!他迅速将手机塞回内袋深处,动作快得如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他一步跨到观察窗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病床!
只见病床上,刘耀文紧蹙的眉头痛苦地锁着,长长的睫毛如同承受着千钧重压般剧烈颤抖!终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沉重的眼睑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一条缝,虽然瞳孔涣散、毫无焦距,虽然立刻又因为虚弱和光线刺激而痛苦地重新阖上……但,他睁眼了!
他回来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徐子墨所有的防线!狂喜、后怕、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眼眶瞬间泛红!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着对讲系统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有人!最高级别警戒!保护刘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病房!重复!任何人!”
指令清晰而有力,瞬间传达到每一个安保人员的耳麦中。走廊里和病房门口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杀和凝重。
下达完指令,徐子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关押着林婉清的病房门。这一次,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凝重,有冰冷的计算,但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挣扎和决断。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门口两名如同铁塔般的安保,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打了一个复杂而隐秘的手势。
那手势的含义只有最核心的心腹才懂:**原地待命。最高戒备。非我指令,禁止任何行动。包括……“影子”。
做完这一切,徐子墨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ICU的观察窗。他的背脊挺得如同标枪,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压在了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之后。镜片反射着病房内忙碌抢救的影像,也映照着他自己那双深不见底、如同风暴漩涡般的眼睛。
无声的硝烟,在这条弥漫着消毒水和生死挣扎的冰冷走廊里,骤然弥漫开来。一边是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帝王;一边是身藏致命秘密、如同困兽的棋子;而执棋者,已悄然落子,冰冷的杀机与守护的意志,在寂静中激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