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
它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钻进林婉清的鼻腔,直刺大脑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引发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的抽搐。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那团包裹着秘密和血腥的纸团,仿佛被这浓烈的气味激活,带着锯齿般的棱角,狠狠刮擦着脆弱的胃壁。灼痛、坠胀、痉挛……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和纸张的腐朽气息混合着胃酸的灼烧,顽固地盘踞在感官的每一个角落,带来无休止的折磨。
她蜷缩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体因为剧烈的胃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内壁被纸张划破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浓烈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反而稍稍压下了那股催人欲呕的腐朽感。
门开了。
不是护士例行查房时小心翼翼的推门,而是被一种沉缓而有力的力道推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
林婉清的心脏骤然缩紧!巨大的警惕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她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她知道是谁。这种无声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压迫力,只属于一个人——徐子墨。
沉稳的脚步声在冰冷的地面上敲响,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婉清紧绷的神经上。脚步声在病床边停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高级须后水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徐子墨没有说话。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林婉清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胃部如同擂鼓般沉闷的、代表剧痛和翻搅的咕噜声。她能感觉到那道居高临下的、锐利如刀的目光,正穿透她脆弱的伪装,一寸寸地扫描着她的狼狈、痛苦,以及那深藏于腹中的、致命的秘密。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徐子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如同冰面下流淌的暗河,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他醒了。”
三个字,如同三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林婉清的心脏!她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埋在枕头里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御堤坝!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枕头。刘耀文!他醒了!他真的撑过来了!
然而,狂喜的浪头还未平息,紧随其后的,是更加冰冷刺骨的恐惧巨浪!徐子墨为什么特意来告诉她?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宣告某种终结?
“虽然还很虚弱,意识时断时续,”徐子墨的声音继续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生命体征在缓慢恢复。感染还在,但最凶险的关口,暂时渡过了。”他顿了顿,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枕头,看到林婉清剧烈起伏的后背。“王主任说,他能挺过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林婉清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哽咽冲破喉咙。身体的颤抖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更加剧烈。奇迹……是啊,奇迹……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抑住冲去ICU的冲动。
徐子墨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微微俯身,那无形的压迫感陡然增强,如同山岳倾轧。
“林小姐,”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贴着耳膜的毒蛇低语,冰冷而危险,“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陈芳给你的,到底是什么?”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林婉清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胃里的“石头”仿佛瞬间燃烧起来,灼烫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攥紧了藏在被子下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试图用这微弱的刺激维持清醒。
“我……我说过了……”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虚弱颤抖,“是……是我父亲的……怀表……没……没什么……”
“怀表?”徐子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冷哼。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林婉清,你的表演很逼真。可惜,用错了地方,也低估了我。”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那块怀表,我检查过了。它只是一个空壳。一个被精心设计、用来隐藏真正秘密的空壳。里面的东西呢?你把它藏在哪里了?或者说……你把它‘处理’到哪里了?”
空壳!
他知道了!
他知道怀表有暗格!他知道里面有东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婉清!徐子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只是在等她亲口承认!或者……在等她露出破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婉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绝望的负隅顽抗。她猛地侧过脸,从枕头里露出半张苍白而泪痕交错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死死地瞪向徐子墨!“怀表……就是怀表!你们……你们搜也搜过了……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我剖开肚子给你们看吗?!”
她嘶声喊着,声音因为激动和喉咙的伤而劈叉变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悲愤。胃部的剧痛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骤然加剧,一阵强烈的痉挛让她猛地弓起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她死死捂住上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
徐子墨静静地看着她痛苦地蜷缩、颤抖、嘶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观察实验室里濒死挣扎的小白鼠。他没有因她的痛苦而动容,也没有被她的嘶喊激怒。他只是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加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就在林婉清被剧痛和恐惧折磨得几乎再次昏厥时,徐子墨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病房里:
“林婉清,你以为你吞下去的是什么?是替你父亲沉冤得雪的钥匙?还是能扳倒某个大人物的武器?”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剐过她痛苦的脸,“你错了。你吞下去的,是一颗足以将你自己、将刘耀文、甚至将更多无辜者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是二十年前那场血腥谋杀延续至今的诅咒!”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二十年前,阳光孤儿院项目,牵扯的远不止一场谋杀。它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早已腐朽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你父亲林正南,是因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才被以最残忍的方式‘清理’掉。那笔三百万的‘清道夫’费用,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庞大冰山融化后滴下的一滴毒水!”
“至于刘耀文……”徐子墨的声音顿住了,镜片后的目光极其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他留着你父亲的遗物,他暗中追查了十五年,他为你挡下那颗子弹……你以为仅仅是因为愧疚或者赎罪吗?不!他是在赎一份他自己都无法逃脱的、与生俱来的原罪!一份……整个刘氏家族都无法洗刷的血色烙印!”
血色烙印!
原罪!
家族无法洗刷?!
林婉清如遭雷击!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混乱而痛苦的意识!父亲是因为发现了更大的秘密而被灭口?刘耀文……他和他的家族,难道不仅仅是知情者,而是……参与者?!那份“原罪”是什么?!
胃里的“石头”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死死地盯住徐子墨!
“不……不可能……”她破碎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不可能?”徐子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林婉清!看看躺在ICU里、为了你差点死掉的他!再看看被灭口的陈芳!这就是真相的代价!是阳光孤儿院项目背后那些‘大人物’们,为了掩盖他们肮脏的根基和罪恶的果实,所展现出来的、最微不足道的‘清理’手段!你以为你拿到的是证据?是复仇的武器?你错了!你拿到的是催命符!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这把剑落下,第一个被斩断的,就是你和你最在意的人!”
他猛地直起身,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冷酷:
“交出它!现在!在它彻底引爆、将你们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前!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救他的唯一机会!”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婉清灵魂深处,“想想ICU里的刘耀文!他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你忍心看着他因为你肚子里那点‘正义’,再被拖下去吗?!”
救他的唯一机会!
徐子墨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林婉清最脆弱、最无法割舍的地方!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撕扯着她的灵魂!一边是父亲血海深仇的真相,陈院长用生命守护的遗物;一边是刘耀文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生命!
交出去?那父亲和陈院长就白死了!真相将永远沉入黑暗!
不交?徐子墨的警告如同诅咒在耳边回响——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刘耀文!是她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巨大的矛盾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让林婉清彻底崩溃!她猛地弓起身,剧烈的胃部痉挛让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哀鸣!她死死捂住嘴,但强烈的呕吐感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她能感觉到胃里的东西在疯狂地翻涌、上顶!喉咙被撑开,浓烈的血腥气和纸张腐朽的味道瞬间冲上鼻腔!
“呕——!”
她再也无法控制,猛地趴在床边,对着地上放置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撕心裂肺!涕泪横流!她呕得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要将整个胃都翻出来!然而,除了酸涩的胆汁和带着血丝的黏液,那块致命的“石头”,依旧如同生了根般,沉甸甸地坠在胃袋深处,纹丝不动!
她失败了!连呕吐都无法摆脱这该死的秘密!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中,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的护士端着治疗盘走了进来。她的脚步很轻,动作也很职业化。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痛苦呕吐的林婉清,然后转向站在床边的徐子墨,声音平静无波:
“徐先生,王主任让我来给林小姐抽血复查感染指标。”
徐子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在这名护士身上。他的视线扫过她胸前的名牌,扫过她端着治疗盘的手,扫过她那双隐藏在口罩和护士帽阴影下的、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睛。
护士端着治疗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那动作极其细微,像是为了保持盘子的平衡。但在徐子墨眼中,那调整的角度,恰好能让盘子里一支密封的、装着无色液体的注射器,处于一个随时可以快速抓取的、最顺手的位置。
那支注射器,并非林婉清常规血检所需。
徐子墨的瞳孔在口罩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掩去了他眼底深处骤然翻涌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机。
“影子”……来了。
清除不稳定因素……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徐子墨的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没有看那名护士,目光重新落回依旧在痛苦干呕、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毫无所觉的林婉清身上。
护士端着治疗盘,脚步平稳地朝着病床边走来。她的目光,似乎专注地看着林婉清,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锁定了治疗盘上那支致命的注射器。
距离,在无声中迅速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