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被浓重的血腥气彻底压制。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又无声闭合，如同吞噬生命的巨口。门内，是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医护人员压抑急促的指令；门外，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一片狼藉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泊。
徐子墨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深灰色的西装袖口和裤腿浸染着大片暗沉粘稠的血迹，那是林婉清的，也是刘耀文的。他背脊挺得笔直，站在ICU观察窗前，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遮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掌心死死攥着那团被血浸透、冰冷粘腻的纸片——那团刚刚从血泊中捞起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染血残页！
观察窗内，景象触目惊心。
刘耀文被重新束缚在病床上，强力镇定剂的作用让他停止了疯狂的挣扎，但身体的痛苦并未消失。他紧闭着眼，眉头死死锁成一个痛苦的结，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动氧气面罩上凝结出大片模糊的水雾，又在下一秒被急促的吸气瞬间抽干。他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左肩厚厚的纱布上，暗红的血渍如同死亡的烙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向外洇开、扩大。
各种监测仪器环绕着他，屏幕上闪烁的数据如同悬崖边跳舞的精灵。心电监护上代表心跳的绿色波形忽高忽低，带着令人心悸的不规则波动；血氧饱和度在危险的红线边缘挣扎；最刺眼的是呼吸机的参数——潮气量低得可怜，呼吸频率却高得吓人，代表着ARDS（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正在无情地侵蚀他本已脆弱不堪的肺腑。
“气道压持续升高！PEEP（呼气末正压）调到12！潮气量再降！不能再高了！小心气压伤！”王主任的声音嘶哑而紧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呼吸机屏幕，汗水顺着鬓角不断滚落。“血氧还在掉！准备俯卧位通气！快！动作轻点！小心他的肩膀！”
医护人员如同精密仪器般快速协作，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中依旧痛苦抽搐的刘耀文翻转为俯卧姿势，试图让重力帮助他受损的肺底部获得更多氧气交换的机会。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他左肩的伤口，即使昏迷中，他紧蹙的眉头和压抑的闷哼也昭示着巨大的痛苦。
徐子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刘耀文惨白的脸，扫过那不断扩大的血色纱布，最后定格在连接着他手臂的、快速滴注着深黄色浓稠液体的输液管上——那是强效的、近乎赌博的广谱抗生素冲击。感染性休克叠加ARDS，如同两头狰狞的恶兽，正在疯狂地撕咬着刘耀文残存的生命力。
“徐先生……”一名护士长拿着文件夹，面色凝重地走到徐子墨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忍，“这是……刘总的病危通知书。ARDS进展太快，多器官功能都在恶化，感染指标居高不下……王主任说，情况……非常不乐观，随时可能……”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她将笔递向徐子墨。
病危通知书。
刺眼的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徐子墨的视网膜上。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接过那支冰冷的笔。目光扫过通知书上罗列的、足以让任何家属崩溃的、触目惊心的诊断和预后判断。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最终，他紧抿着唇，在“家属签字”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沉重而冰冷的痕迹。
几乎就在他签下名字的同一时间——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走廊另一端的抢救室方向疯狂响起！那声音穿透了ICU厚重的隔音门，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是林婉清！
徐子墨的身体猛地一震！刚签完字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警报传来的方向！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名护士从抢救室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徐先生！不好了！林小姐！林小姐她……她室颤了！心脏骤停！快！快！”
轰隆——！
如同第二道惊雷在徐子墨脑中炸响！他刚刚签下刘耀文的病危通知书，林婉清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抢救！全力抢救！！”徐子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嘶哑！他不再看ICU内生死一线的刘耀文，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抢救室的方向狂奔而去！脚步沉重而急促，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溅起地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点。
抢救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亮如白昼，气氛比ICU更加紧张混乱到极致！
林婉清躺在抢救床上，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呈现出骇人的紫绀。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象征着死亡的笔直红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刺眼地横亘在屏幕中央，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蜂鸣！
“肾上腺素1mg静推！快！”
“准备除颤！200焦耳！涂导电糊！所有人离床！”
“继续胸外按压！频率！深度！”
王主任亲自在指挥，他的白大褂上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显然是刚从ICU赶过来），声音因为连续的高强度抢救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名男医生跪在抢救床上，用尽全身力气，双臂笔直，以每分钟超过100次的频率，狠狠按压着林婉清单薄的胸膛！每一次按压，她的身体都随之剧烈地弹起，又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看得人触目惊心！
护士飞快地推注药物，另一名护士迅速将涂满导电糊的电极板按在林婉清裸露的胸口皮肤上！
“充电完毕！所有人离床！”王主任嘶吼。
“离床！”操作除颤仪的医生确认。
“砰——！”
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林婉清的身体！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又重重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心电监护仪！
那条笔直的红线……毫无变化！
“继续按压！不要停！肾上腺素再来1mg！”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建立中心静脉通路！快！”
胸外按压再次开始，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汗水浸透了按压医生的后背。护士们动作快如闪电，寻找着林婉清几乎塌陷的血管。
徐子墨站在抢救室门口，如同被冰封。他亲眼看着林婉清毫无生气的身体在电流和按压下无助地弹起、落下。那刺耳的蜂鸣声和沉重的按压声，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紧握的右拳里，那团染血的纸片仿佛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
她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她肚子里藏着指向刘志远的秘密！她活着，是揭露真相的关键！她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刘耀文……刘耀文如果知道她死了……徐子墨不敢想象那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意识混乱中还喊着“妈”的男人，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徐子墨混乱的脑海：那份“清除不稳定因素”的指令，此刻正以最“完美”的方式被执行——林婉清死于“意外”的、无法控制的胃出血并发症！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连“影子”都不需要再出手！
是巧合？还是……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连林婉清的生理极限都计算在内，甚至……推动了这一切？！
巨大的寒意让徐子墨如坠冰窟！他看着抢救床上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被反复“锤打”的身影，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徐先生！”抢救室门口，另一名护士长也跑了过来，脸色同样惨白，手里同样拿着一份文件。“林……林婉清小姐的病危通知书……她……她心脏骤停，复苏困难，急性大出血未止……情况……情况比刘总更……”护士长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颤抖着将文件和笔递向徐子墨。
第二份病危通知书。
林婉清的。
徐子墨的目光缓缓从抢救室内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移开，落在眼前这份同样印着冰冷黑字的文件上。两份病危通知书。两个他必须签字的人。两条命悬一线的生命。而他的掌心，还紧攥着那条指向家族内部巨大黑暗、足以将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的染血线索。
时间仿佛凝固了。抢救室里除颤仪充电的嗡鸣声、医生嘶哑的指令声、胸外按压沉闷的撞击声、心电监护绝望的蜂鸣声……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漩涡。
“徐先生……请您签字……”护士长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徐子墨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他接过那支笔。笔尖悬停在“家属签字”栏的上方，微微颤抖。
签下去，意味着他接受了林婉清极可能死亡的现实。
不签？他有什么资格不签？他又是她的谁？
更重要的是……那份“清除”指令，似乎正等待着这个“合法”的结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抢救室内。除颤仪的电极板再次重重压下！
“砰——！”
林婉清的身体再次被电流狠狠掼起！落下！
心电监护仪上……依旧是一条绝望的直线！
“妈的！”按压的医生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滚落，滴在林婉清冰冷的皮肤上。“没反应！王主任！”
王主任的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继续按压！上胺碘酮！准备第二次除颤！300焦耳！”
徐子墨的指尖猛地收紧了！笔尖在通知书的纸张上戳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看着林婉清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医护人员眼中那越来越浓重的绝望……一个疯狂的、违背了所有指令和“大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星，猛地在他心底炸开！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死！
真相不能就这么被埋葬！
刘耀文……也承受不起这个结果！
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看那份病危通知书，而是对着抢救室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清晰而冰冷的指令，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主任！启动ECMO（体外膜肺氧合）！不计代价！现在！立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