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如同凝固的胶质，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ECMO主机低沉的嗡鸣是林婉清生命唯一的背景音，单调、沉重，带着一种机械的冷酷。那代表着血压支持的红色警示灯，如同濒死心脏的余烬，在主机面板上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每一次明灭都牵扯着角落里徐子墨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ICU与抢救室之间的阴影里。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在两边敞开的门内和走廊里每一个移动的身影上反复切割。西装内袋紧贴胸口的位置，那团染血的账本残页和那张写着冰冷威胁的纸条，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灵魂。
时间被拉长成凌迟的刀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ICU内，死寂被打破。
“微量泵参数设定完毕！开始输注！”王主任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连接着刘耀文静脉的那根细小管路上。透明的药液在微量注射泵的精确推送下，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注入他濒临枯竭的血管。那里面流淌的，是稀释了亿万倍的剧毒蛇毒——马来蝮蛇毒血清FIIa抑制剂。是徐子墨用命赌来的、唯一能对抗DIC这头失控凶兽的“解药”。
药液注入的瞬间，仿佛整个空间都凝固了。所有医护人员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耀文裸露皮肤上的大片紫黑色瘀斑，盯着他左肩纱布下依旧缓慢渗出的暗红血迹。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预想中的过敏反应爆发。
没有更汹涌的出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主任眼中的那丝孤勇。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失败了……终究是……徒劳……
就在这时！
“王主任！快看！伤口！”一名紧盯着刘耀文左肩伤口的护士，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王主任猛地睁开眼！
只见刘耀文左肩那原本如同泉眼般、不断缓慢渗出暗红血液的伤口边缘，渗血的速度……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纱布上湿透的暗红色区域，没有再继续向外扩大！甚至边缘部分，开始呈现出一种微微发暗、接近凝结的状态！
“出血……出血好像慢了！”另一名护士也激动地喊道！
王主任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顾不得无菌操作，颤抖的手指轻轻按在伤口边缘的纱布上。湿冷粘腻的触感依旧，但……那种血液持续不断涌出的感觉，消失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监护仪！
代表凝血功能的几个关键指标数值，在经历了断崖式的暴跌后，竟然……极其微弱地……向上波动了一丝！虽然依旧在危险的低谷，但这一丝向上的波动，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
“有效！真的有效！”王主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浓重的哭腔！“继续！维持剂量！监测！严密监测生命体征！注意过敏反应！”他嘶声下达指令，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巨大的希望！
毒药起效了！
那微乎其微的蛇毒，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强行切入了失控的凝血风暴，暂时遏制了那致命的自我毁灭进程！
徐子墨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赌赢了第一步！但这只是开始！剂量必须精确维持，稍有不慎，剧毒就会反噬！而且……那张纸条上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
他的目光如同最警觉的猎鹰，瞬间扫过ICU内每一个因这微小奇迹而激动振奋的医护人员。是谁？谁是“影子”？谁在暗中观察，等待着“血止，人活”的信号，然后索取那份染血的账本？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
抢救室方向，刺耳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疯狂炸响！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
是林婉清的ECMO主机！
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指示灯瞬间熄灭！紧接着，流量报警灯疯狂闪烁，发出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徐子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猛地转头！
只见抢救室内一片混乱！ECMO主机屏幕上，代表血液氧合效率的数值断崖式下跌！膜肺出口那原本应该是鲜红色的血液管路，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林婉清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死气的青灰！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波形，骤然拉成了一条令人绝望的笔直红线！
心脏骤停！再次！
“膜肺氧合失效！血栓？！还是……”工程师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
“快！检查管路！检查膜肺！准备手动心肺复苏！快啊！”王主任的声音通过对讲传来，充满了惊骇和不解！刚刚还在为刘耀文那边出现转机而激动，这边林婉清的生命烛火却骤然熄灭！
“砰！砰！砰！”沉重的胸外按压声再次响起！每一次按压都让林婉清毫无生气的身体剧烈地弹起、落下，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徐子墨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镜片后的目光爆射出骇人的寒光！他一步冲进抢救室！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混乱的场面，扫过那变成暗紫色的ECMO管路！是意外？还是……“否则，双杀”的警告兑现？！“影子”动手了？！
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刚刚调整完ECMO参数、此刻正手忙脚乱检查管路的工程师身上！还有旁边一个正在准备抢救药品、动作看似焦急却异常平稳的年轻护士！他们的眼神……不对！
“住手！”徐子墨一声暴喝！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他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个护士！目标是她手中刚刚拿起的一支……肾上腺素！
护士被徐子墨骇人的气势震慑，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徐子墨的左手如同铁钳，狠狠抓住了护士的手腕！右手则快如闪电，猛地探向她白大褂的口袋！
“你干什么？！”护士惊怒交加，试图挣扎！
徐子墨的力量岂是她能抗衡！他猛地一扯！护士白大褂的口袋被撕开！一个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微型电子装置，连同几片被撕开的包装锡纸，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锡纸上，还残留着一点点无色无味的粉末！
强效凝血诱导剂！
足以瞬间在ECMO精细的膜肺管路内形成致命血栓的东西！
“影子”！
她就是“影子”！
她利用药品准备的混乱，将凝血剂注入了林婉清的ECMO循环管路！制造了这场致命的“意外”！
“抓住她！”徐子墨对着门口安保厉声嘶吼！同时狠狠将护士摔向冲过来的安保人员！
护士（“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狠厉和一丝计划被识破的惊怒！她身体如同泥鳅般猛地一扭，竟然在安保抓住她之前，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挣脱开来！同时，她的指尖在腰带扣上极其隐蔽地一按！
“嗤——！”
一股浓烈刺鼻的、带着甜腻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从她腰间爆开！瞬间弥漫了整个抢救室！
“咳咳咳！”烟雾带着强烈的刺激性，瞬间让靠近的安保和医护人员剧烈咳嗽、涕泪横流，视线一片模糊！
“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烟雾的掩护，瞬间冲向敞开的窗户！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拦住她！”徐子墨强忍着烟雾的刺激，嘶声吼道！他不能让她跑了！她身上一定有指向幕后黑手的线索！
门口的安保挣扎着想追，但被烟雾呛得睁不开眼。
就在“影”即将跃出窗户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在烟雾弥漫的抢救室内响起！
不是安保的枪！
枪声来自……病床方向？！
混乱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
烟雾稍稍散开。只见病床上，一直毫无知觉的林婉清，不知何时，那只没有被束缚的、骨瘦如柴的右手，竟然……极其僵硬地、颤抖地……抬了起来！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小巧的、枪管还冒着淡淡青烟的……掌心雷手枪！
枪口，正对着窗户的方向！
刚才那一枪，是她开的？！
“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顿在窗台边！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她的左肩胛骨位置，一个刺目的弹孔正在迅速被暗红色的液体洇开！她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那惊世一枪只是幻觉的林婉清！
“你……”她只吐出一个字，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被冲上来的安保死死按在地上。
抢救室内一片死寂。只有ECMO主机凄厉的报警声和林婉清心电监护仪上那刺眼的死亡红线，还在疯狂地尖叫。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林婉清。她依旧紧闭着眼，脸色灰败，握着枪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掌心雷“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抢救床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回光返照的本能？
还是……某种深植于骨髓的、在意识混沌边缘被死亡威胁激发的……杀戮印记？
徐子墨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顾不上被制服的“影”，一个箭步冲到病床边！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林婉清灰败的脸上，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样子，再看向那依旧笔直的心电监护红线……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的希望疯狂撕扯着他！
“林婉清！”他猛地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声音嘶哑地低吼，“撑住！听见没有！给我撑住！”
仿佛回应他绝望的嘶吼——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笔直的、令人绝望的红线，极其极其微弱地……极其极其艰难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淹没在基线噪音中的……QRS波形！
紧接着，又是一下！
极其微弱，极其不规则，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但……它重新跳动了！
徐子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猛地抬头看向抢救的医护人员，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
“波形！有波形了！快！继续抢救！快啊——！！”
医护人员如梦初醒！胸外按压再次开始！除颤仪再次充电！肾上腺素再次推注！
混乱再次升级！但这一次，绝望中多了一丝微弱的、如同奇迹般的烛火！
徐子墨缓缓松开林婉清冰冷的手腕。他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抢救床上那个在电流和按压下如同破布般起伏的身影，看着她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却顽强挣扎的波形……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被安保死死按在地上、肩部流血、眼神怨毒地盯着林婉清的“影”，再转向ICU内，看着刘耀文左肩伤口那已经几乎停止渗血的纱布……
血线依旧相连。
双命仍在钢丝。
毒药暂止其血。
烛火……风中摇曳。
徐子墨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镜片上，倒映着两边抢救室门内闪烁的、象征生死搏斗的刺眼光芒，倒映着地上被制服的“影”那双怨毒的眼睛，也倒映着病床上林婉清那只刚刚握过枪、此刻无力垂落的、沾着硝烟气息的、冰冷的手。
风暴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一声枪响，被推向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深渊。而他手中紧握的染血筹码，此刻显得更加沉重，也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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