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灰蒙蒙的天光透过巨大落地窗，吝啬地涂抹在星耀娱乐顶楼会议室的冰冷长桌上。空气里弥漫着隔夜咖啡的苦涩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投影仪幽蓝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一张张触目惊心的报表和曲线图，红色的断崖式下跌箭头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截止凌晨三点，”唐笑笑的声音干涩紧绷，手指用力戳在投影幕布一处断崖底部，“星辉银行、寰宇资本、天启基金……所有原本承诺给《火鸟》项目后期制作和宣发的过桥贷款，全部单方面终止流程，资金链彻底断裂。”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长桌尽头独自坐着的林婉清，后者背脊挺直如标枪，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刺眼的红色箭头，只有放在桌下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缺口，一点二亿。最迟下午三点前，如果特效公司和后期工作室收不到第一笔尾款，他们就会撤出，项目直接停摆。”
会议室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几个核心团队成员脸色灰败，眼神躲闪。昨天云顶餐厅的风波，早已在内部不胫而走。刘家这艘巨轮调转炮口带来的寒意，足以冻结任何侥幸心理。
“一点二亿……”林婉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像冰凌撞击，“唐唐，我名下所有可流动的现金资产，还有多少？”
唐笑笑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划动几下，报出一个数字：“算上刚结算的两个代言尾款和《暗河》的分成，三千七百五十万。”
杯水车薪。空气又沉了几分。
林婉清的目光从幕布上收回，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那些躲闪的、忧虑的、甚至带着一丝埋怨的目光，像细密的针。她没有解释，没有煽情，只是平静地宣布决定：“把我东湖那套别墅挂出去，急售。告诉中介，价格可以压到市场价的七成，唯一要求——今天下午两点前，全款到账。”
“婉清！”唐笑笑失声惊呼，“那是你出道第一部戏的片酬买的！是你唯一的……”
“唯一的‘家’？”林婉清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眼底没有任何留恋，“唐唐，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资格谈‘家’吗？”她站起身，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走向门口，“按我说的做。另外，联系所有能联系的私人借贷渠道，利息上限……你看着办。”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会议室里压抑的抽气和唐笑笑瞬间泛红的眼眶。
***
东湖别墅区的清晨带着远离尘嚣的宁静，鸟鸣清脆，湖面氤氲着薄雾。但这宁静很快被一辆辆疾驰而来的黑色豪车打破。刘家的车队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停在了那栋雅致的花园别墅前。
车门打开，苏明玉一身香奈儿最新季的套装，珍珠项链光泽温润，妆容一丝不苟。她下车，姿态优雅地环视着这栋被林婉清称为“唯一”的房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居高临下的怜悯。她身后跟着两名拎着文件箱、表情刻板的律师。
苏明玉没有按门铃。她只是站在精心打理过的玫瑰园旁，安静地等待着。她知道里面的人一定已经看到了。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压迫。
别墅的门开了。林婉清走了出来。她没有化妆，素净的脸上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她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与苏明玉一身华服形成鲜明对比。
“伯母好兴致，一大早来欣赏湖景？”林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晨起的微哑，听不出情绪。
苏明玉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赤着的双脚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不合时宜的瑕疵品。“来看看你住的地方。环境不错，就是小了点。”她语气温和，像是在谈论天气，“听说，你要卖它？”
林婉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苏明玉也不在意，她朝身后的律师微微颔首。其中一人立刻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文件箱，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双手递向林婉清。
“一点二亿，现金支票。”苏明玉的声音依旧平稳优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签了它，离开耀文。这栋房子，你依然可以留着。甚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花园，“我可以让人重新设计翻新，比现在更漂亮。”
支票静静地躺在文件上，墨绿色的票面在晨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金额栏的数字清晰地写着：120,000,000.00。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支票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苏明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那笑容甚至比她饰演的任何角色都要耀眼。
“伯母，”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甜度，“您总是这么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吗？”
苏明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对大家都好。”
“对我好？”林婉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无端带着寒意。她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份文件，而是轻轻拂过支票的边缘，指尖冰凉。“您知道吗？就在刚才，我签了卖房合同，价格是市场价的六点八折。”她看着苏明玉瞬间微变的脸色，笑容更深，“因为我要快。快过您的支票，快过您想用钱砸碎我的速度。”
她收回手，不再看那张支票，目光投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轻得像叹息：“钱，是好东西。能买豪宅，买珠宝，买名声，甚至能买来很多人的尊严。但是伯母，有些东西，它买不到。”
她转回头，直视着苏明玉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火焰：“比如，我要堂堂正正赢回来的路！比如，我要刘耀文亲眼看着，他母亲设下的门槛，我林婉清，靠自己也能跨过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这房子，我卖了！债，我背了！您这点二亿，留着自己玩吧！”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就要回屋。
“等等。”苏明玉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层优雅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朝另一个律师示意了一下。
那名律师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文件箱中取出一个深紫色的丝绒锦盒。盒子打开，丝绒内衬上，静静躺着一只玉镯。
那镯子通体翠绿，水头极足，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像一泓凝固的碧水。镯身线条流畅圆融，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内圈隐约可见几道细密如发丝、流淌着金色光泽的天然纹路，如同凤凰的尾羽。一股沉静、雍容、历经岁月沉淀的贵气扑面而来。
饶是林婉清，看到这只镯子的瞬间，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她认得这种玉，也认得这种品相——帝王绿玻璃种，凤尾金丝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奢侈品，而是真正的传世之宝。
“这是我婆婆，也就是耀文的祖母，当年亲手交给我的。”苏明玉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她拿起锦盒，目光落在镯子上，带着一丝复杂的追忆，“刘家女主人的信物，传了几代。戴上它，就意味着被刘家上下认可，是真正的女主人。”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婉清，“现在，我把它给你。”
林婉清的心脏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明玉。
“条件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离开耀文。”苏明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立刻，马上。带着这只镯子，消失。它足够保你几世富贵尊荣，远比你在这个圈子里搏命，比你和耀文纠缠不清，强上千百倍！”
空气仿佛凝固了。湖风拂过玫瑰，送来阵阵甜香，却驱不散这方寸之地令人窒息的寒意。那只流光溢彩的玉镯，此刻在晨光中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气息，像一个华丽而致命的陷阱。
林婉清看着那镯子，看了很久。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动，慢慢变得复杂，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忽然抬起手，没有去接那锦盒，而是伸向那只价值连城的玉镯。
苏明玉的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券在握的光芒悄然掠过。
然而，林婉清的手指并未触碰到那温润的玉身。她的指尖，以一种近乎亵渎的、轻佻的姿态，只是在镯子光滑冰凉的表面上，极其快速地、轻轻弹了一下。
“叮——”
一声极其清脆、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玉鸣声，在寂静的清晨骤然响起！
紧接着，在苏明玉骤然瞪大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在两名律师惊恐的抽气声中——
那只承载着刘家百年传承与无上尊荣的帝王绿凤尾金丝镯，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猛地从锦盒的丝绒内衬上弹跳而起！它划出一道翠绿而绝望的弧线，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砸向别墅门前坚硬冰冷的青石台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玉镯下坠的轨迹清晰可见。
苏明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不——！”一声凄厉的尖啸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啪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翠绿的玉屑，如同最昂贵的眼泪，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迸溅开来！那只象征着刘家女主人的无上尊荣、价值连城的玉镯，在晨曦中碎成了几段大小不一的残骸，最大的两块还保持着环状，但触目惊心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狰狞地爬满了原本完美无瑕的翠色表面。内圈那几道流淌着金光的凤尾纹路，也在断裂处被硬生生截断，金色的光泽在碎玉上显得支离破碎，触目惊心。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鸟鸣都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玉屑飞溅后细微的尘埃落定声，和苏明玉粗重、颤抖的喘息。她死死盯着台阶上那堆翠绿的残骸，保养得宜的脸庞扭曲着，血色褪尽后又涌上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去了心脏。
两名律师面如土色，僵在原地，如同两尊石雕。
林婉清站在台阶之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她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和眼底深处那抹燃烧殆尽的、近乎虚无的火焰。
她缓缓走下两级台阶，在苏明玉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弯下腰，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从那一堆冰冷的碎玉中，轻轻拈起了最大的一块残片。断裂的茬口锋利如刃，在晨光下闪烁着寒芒。
她将那残片举到眼前，迎着光，仔细端详着那狰狞的裂口，以及裂口深处，那被硬生生截断的、流淌着黯淡金光的凤尾纹路。指尖传来玉石特有的冰凉和锋锐的触感。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明玉。素净的脸上，缓缓漾开一个极其清淡、却带着某种致命嘲讽意味的笑容。
“真可惜。”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割开凝滞的空气，“这么漂亮的镯子。”她指尖摩挲着那锋利的裂口，目光扫过苏明玉僵硬的身体，最终落回那堆残骸上，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残忍。
“等它值三十亿那天……”她顿了顿，声音清晰无比，如同宣判，“我再接。”
说完，她手指一松。那块带着锋利断口的翠绿残玉，从她指尖滑落，“嗒”的一声轻响，重新跌回那堆冰冷的、象征着破碎与决裂的同伴之中。她不再看任何人，赤着脚，转身，踩过冰凉的地板，走进了那扇即将不再属于她的门。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台阶下，苏明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被身后的律师慌忙扶住。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向脚下那堆刺眼的翠绿碎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随即被强行咽下。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和眼中翻涌的滔天恨意与难以置信的震惊。
别墅二楼，窗帘紧闭的落地窗前。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已站了多久。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他冷峻深邃的侧脸轮廓。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玻璃，死死锁在台阶下那堆刺眼的翠绿残骸上，又缓缓移向那扇紧闭的别墅大门。那双沉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风暴——震惊、怒火、难以置信……以及在那风暴最深处，一丝被那惊天碎裂声和女人决绝背影彻底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灼烫到极致的悸动。
阳光彻底穿透云层，洒在台阶上那堆价值连城的碎玉上，翠绿的残片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那一道道狰狞的裂痕，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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