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凌晨五点停的。最后一滴沉重的雨珠从梧桐山庄覆满青苔的古老屋檐坠落，砸在湿透的青石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笼罩城市一整夜的厚重铅云被无形的巨手撕开了一道裂缝，微弱的、带着水汽的灰白晨光艰难地渗透下来。
梧桐山庄那扇冰冷的铁艺大门，在晨曦微光中无声地滑开。林婉清几乎是被唐笑笑半搀半抱着塞进车里的。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石头，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针扎般的刺痛。膝盖以下早已失去了知觉，裤腿上沾满的泥浆在温暖的空调风里开始凝固板结。她靠在椅背上，牙关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嘴唇冻得发紫，只有那双眼睛，在疲惫和寒冷的极限边缘，依旧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怎么样？”唐笑笑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调高空调暖风，又用厚毯子裹住她。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她的目光越过车窗，投向那扇重新闭合的、沉默的铁门。门后，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二楼，窗帘已经重新拉拢，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只有那扇窗的位置，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滚烫的烙印，和屏幕里自己那声绝望的嘶喊一起，在冰冷的身体深处反复回荡。
“开车。”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肺腑被寒气割裂的痛楚，“回城。”
正午十二点整。城市在雨后湿漉漉地苏醒，阳光艰难地穿透薄云，在积水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星耀”顶楼会议室的气氛，却比昨夜暴雨时更加凝重、压抑，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长桌两侧坐满了人，核心团队，宣发骨干，一个个脸色灰败，眼神躲闪，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焦糊味。投影幕布上，实时票房数据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生气。代表《火鸟》的惨淡曲线被代表八大院线联盟庞大排片量的猩红巨柱死死压在接近零的刻度线上，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旁边，是更加触目惊心的画面——各大网络社区、盗版资源网站，如同雨后毒蘑菇般冒出的《火鸟》高清盗版链接截图，像一张张咧开的、嘲讽的大嘴。
“完了……彻底完了……”宣发总监声音干涩，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盗版资源满天飞！清晰度比官方预告片还高！这还怎么打？排片是零！观众想看都找不到地方看！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贺老那边……真的没希望了？”有人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看向长桌尽头。
林婉清坐在主位。她换了一身干爽的黑色高领毛衣，长发束起，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下的淡淡青黑和略显苍白的唇色泄露了昨夜的消耗。她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袅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目光落在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上——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刚刚跳出来：
艺术影院联盟，下午两点，百家齐开。票价：1元。贺。
只有十几个字，却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巨石！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驱散了四肢百骸残留的寒意！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两簇火焰瞬间爆燃！
“唐唐！”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立刻！启动‘星火计划’！所有渠道，所有资源，给我砸！目标只有一个——下午两点，让全国都知道，《火鸟》在百家独立艺术影院，1块钱，就能看！”
会议室里死寂了一秒，随即炸开了锅！
“艺术影院？那些小破厅？加起来才几个座位？！”
“一块钱？这……这是要干什么？白送吗？”
“这能有什么用？杯水车薪啊！”
“安静！”林婉清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瞬间噤声！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扫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排片是零？我们自己去造！票价太高？我们降到尘埃里！盗版横行？我们就用一块钱的诚意，把观众拉回影院！”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要的不是票房数字！我要的是声音！是告诉所有人，这部电影，还活着！还有人愿意为它点一盏灯！哪怕只有一百盏！一千盏！也要让那些想掐死它的人看看，光，是掐不灭的！”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落在唐笑笑瞬间燃起斗志的脸上：“按计划，执行！”
下午一点五十分。
城市各个角落。那些隐匿在旧街深巷、大学城边缘、文创园区深处的独立艺术影院门口，悄然排起了长龙。队伍蜿蜒曲折，沉默而坚定。人群各异——有头发花白的老影迷，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穿着朴素的文艺青年，甚至还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他们的脸上没有狂热，只有一种平静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期待。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驱散了雨后残留的阴霾。
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没有明星站台。只有一条条在社交网络上悄然蔓延的、带着“#火鸟一元观影#”、“#点一盏灯#”标签的朴素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
两点整。
百家独立影院，如同约定好一般，灯光暗下。风格迥异的、或大或小的银幕，同时亮起《火鸟》那燃烧着烈焰的片头LOGO！
星耀顶楼，会议室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报表，而是一张动态的全国地图！地图上，代表百家艺术影院的绿色光点如同燎原的星火，次第亮起！每一个光点亮起，旁边就跳出一个代表该影院实时售票/入座率的数字，然后迅速飙升——80%！90%！100%！满座！满座！满座！
数字在疯狂跳动！地图上的绿色光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爆发出惊人的亮度！
“城西‘时光匣子’满座！”
“大学城‘光影角落’满座！门口还有几百人排队等下一场！”
“‘浮生’影院经理说，他加了午夜场！场次全开！票秒没！”
“‘尘埃’那边……爆了！系统都挤崩了！电话被打爆了！”
一声声亢奋到变调的汇报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原本的绝望和死寂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眩晕的狂喜取代！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片疯狂闪烁、连成燎原之势的绿色星火！那是希望！是绝境中炸响的惊雷！
林婉清站在屏幕前，背对着所有人。她的身体微微绷紧，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屏幕上那一片沸腾的绿色光芒映亮了她紧绷的侧脸，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块燃烧的黑曜石，死死盯着地图下方那个不断翻滚跳跃的、代表全国实时总票房的数字！
数字在疯狂攀升！
五百万！
一千万！
两千万！
……
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数字即将突破五千万大关，整个会议室的气氛被推到顶点，有人甚至激动得眼眶发红、想要欢呼出声时——
“嘀嘀嘀——！”
刺耳的、代表紧急状况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屏幕上，那个疯狂攀升的全国总票房数字旁边，代表“网络盗版热度”的猩红色曲线，如同被注入了魔鬼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爆炸式飙升！瞬间突破了警戒阈值，发出刺眼的红光和凄厉的警报！
“怎么回事？！”唐笑笑扑到控制台前，声音都变了调。
技术主管脸色煞白，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调出数据源：“是……是‘黑洞’资源网！他们……他们放出了《火鸟》的4K超清HDR盗版！带杜比全景声！还……还他妈是免费的！全网推送！下载量……爆了！”
屏幕上，猩红的盗版热度曲线像一条狰狞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代表票房的那根艰难攀升的绿色生命线！刚刚燃起的燎原星火，瞬间被铺天盖地的盗版阴云笼罩！
会议室里刚刚升腾起的狂喜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绝望的死灰色重新爬上每个人的脸。
“完了……彻底完了……”宣发总监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免费的超清盗版……谁还会花一块钱去影院……”
林婉清猛地转过身！她的脸色在警报红光的映照下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决绝！她死死盯着那条代表盗版的猩红毒蛇，像是要将它烧穿！
“还没完！”她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把备用方案A！给我推上去！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团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嘶喊：“哭丧着脸给谁看？！给我把腰杆挺直了！仗还没打完！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看看，什么叫——光！明！正！大！”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徐子墨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杂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复杂表情。他手里拿着一台平板电脑，径直走到林婉清面前，将屏幕递给她。
“林小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技术部刚刚锁定了盗版源头的部分特征码……您看这个。”
林婉清低头看去。平板上显示的，是“黑洞”资源网放出的《火鸟》盗版视频截图。画面清晰得惊人。而在画面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水印，被技术手段特意放大、标红。
那水印并非网站LOGO，而是一个扭曲的、暗红色的数字编码：404-1987。
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脑海！林婉清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404！那个早已被拆除、深埋在她童年记忆最深处、如同梦魇般的数字！那个阳光孤儿院的编号！1987……那是她父亲牺牲的年份！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盗版！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周景深那个疯子，在用最恶毒的方式，揭开她最深的伤疤！向她宣战！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两簇火焰瞬间变成了焚烧一切的赤金色！她一把抓过旁边连接着直播设备的麦克风，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林小姐！你要做什么？！”唐笑笑惊骇地想要阻止。
已经迟了！
林婉清按下了直播键！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瞬间切换成了林婉清的实时直播画面！她的脸出现在全国无数人的手机、电脑屏幕上！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头发甚至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恒星，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无与伦比的、摄人心魄的决绝光芒！
“所有支持《火鸟》的朋友们！我是林婉清！”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被怒火淬炼过的、金石般的穿透力，瞬间响彻网络！“感谢你们今天走进影院，为《火鸟》点亮的每一盏灯！那光芒，我看到了！那些躲在阴沟里，用最下作的手段放出盗版，妄图掐灭这光芒的鼠辈，我也看到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控诉和玉石俱焚的宣告：“你们以为放盗版就能赢？做梦！你们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让我低头？休想！”她猛地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翻转，对准直播镜头，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暗红色的“404-1987”水印，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看清楚这个水印！记住这个数字！404！1987！这是躲在暗处的老鼠留下的爪印！也是他们卑劣灵魂的墓志铭！”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我林婉清今天把话放在这里！《火鸟》的票房，每一分钱，都将成立专项基金！用来追查这些盗版黑手！用来支持所有被资本打压、被黑产盗版侵害的创作者！用来——”
她的话音猛地顿住！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屏幕，仿佛要钉死某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烧掉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鼠窝！”
直播画面里，她的眼神燃烧着毁天灭地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不死不休的疯狂战意！
整个网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火药味十足的直播，彻底沸腾了！#火鸟盗版宣战#、#4041987、#林婉清刚爆了#瞬间屠榜热搜！
而就在这时，徐子墨的平板电脑上，一个内部监控软件突然弹出一条最新推送消息。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平板再次递到了林婉清面前。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星耀院线内部管理系统”的绝密级通知：
紧急通知：集团总部（刘耀文总裁）指令，即刻起，星耀旗下全国所有自营及控股影院（共10087家），即日起至《火鸟》下映，所有非黄金时段场次（早10点至晚6点），排片100%锁定为《火鸟》，票价统一调整为1元。此指令优先级最高，强制执行。
通知下方，是刘耀文冷峻的电子签名。
一万家影院！全天候排片！一块钱！
林婉清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直播镜头还对着她，网络上亿万观众正屏息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她脸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决绝、所有燃烧的战意，在看清那条通知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了。随即，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眼底爆发——那是被巨大震惊冲击后的茫然，是被强力介入打乱节奏的愠怒，是感受到某种近乎霸道保护后的刺痛，最终，全部化为一种被深深刺伤的、近乎暴烈的骄傲！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看向直播镜头，而是穿透了屏幕，仿佛要刺穿顶层之上、总裁办公室的方向！她抓起麦克风，声音不再愤怒，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冷冽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般的骄傲：
“刘耀文！”
她直呼其名！声音透过直播信号，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观众的耳畔！
“谁让你帮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般的控诉和骄傲：
“我要赢得干净！”
“我要赢得堂堂正正！”
“我要赢给你妈看！”
“我要赢给所有人看！”
“我要让你——”
“亲眼看着我，靠自己，把这把火烧起来！”
直播画面里，她的眼角，一滴滚烫的、承载了太多屈辱、愤怒、不甘和骄傲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无声地滑落。在亿万观众的注视下，在那滴泪滑落的瞬间，她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都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平静。
她抬手，用指腹狠狠擦掉那滴泪痕，对着镜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把这该死的包场指令，给我撤回去！”
直播信号，戛然而止。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只剩下“直播已结束”的冰冷提示。
整个会议室，死寂得如同坟墓。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总裁的惊天控诉震懵了！只有屏幕上那个代表全国实时总票房的数字，在经历了盗版冲击的短暂停滞甚至微微下滑后，在林婉清那番如同灵魂燃烧般的宣言和泪水之后，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开始了新一轮更加疯狂、更加势不可挡的——飙升！
六千万！
七千万！
八千万！
……
破亿！
绿色的数字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狂龙，咆哮着冲向更高的天际！地图上，那代表百家艺术影院的绿色星火旁边，更多代表其他被这场直播点燃的、普通影院的微弱光点，如同被唤醒的燎原之种，开始一片片地、顽强地亮起！
窗外，一缕真正灿烂的金色阳光，终于彻底撕裂了残存的云层，如同熔化的黄金，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整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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