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长廊沦为战场。闪光灯如同银白色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噬咬而来。保安筑起的人墙在媒体洪流中摇摇欲坠，话筒与镜头几乎戳到林婉清脸上。她裹着徐子墨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颈侧干涸的血十字在强光下格外刺目，戏服下摆的焦黑羽毛簌簌掉落。
“林小姐！刘总伤势是否危及生命？”
“《火鸟》剧组是否存在重大安全疏忽？”
“有消息称您为救童星延误刘总救援，是否属实？”
尖锐的问题裹着恶意砸来。林婉清视若无睹，目光穿透混乱的人潮，死死锁着急诊室门上刺眼的红灯。掌心紧攥着那枚冰凉的铆钉，尖锐的钉头深陷进皮肉，疼痛是唯一让她保持清醒的锚点。徐子墨像一堵沉默的墙挡在她身前，西装残破，手臂新添的擦伤还在渗血。
“让开！无关人员立刻离开！” 护士的呵斥被淹没在噪音里。突然，急诊室门猛地拉开一条缝，一名医生探出身，白大褂溅着零星血点：“刘耀文家属！病人右手掌贯穿伤合并感染，肌腱严重损毁，需要立刻手术！签字！”
所有镜头瞬间调转。林婉清拨开人群冲过去，指尖的血蹭在手术告知书上。“我是他妻子。”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医生目光扫过她颈侧的血痕和褴褛的戏服，闪过一丝疑虑，却迅速递上笔：“手术风险很高，可能永久丧失部分手部功能…”
笔尖悬在纸面，墨迹将落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门缝里伸出，精准扣住林婉清的手腕！那只手惨白，手背布满细小的灼伤和水泡，掌根缠绕的纱布被鲜血浸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刘耀文竟被半推着手术床停在门口。麻醉未完全起效，他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额角，瞳孔因剧痛有些涣散，却在捕捉到林婉清身影的瞬间骤然聚焦。他无视所有镜头，染血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将她扯近。
“听好…” 他声音破碎，带着麻醉剂作用下的含混，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消防栓…接口的油漆…是新刷的…蓝色…找子墨…” 他手指神经质地在她腕骨上敲击了三下——这是他们处理危机时的紧急联络暗号。
“还有…” 他目光扫过她颈侧那个由他亲手抹上的血十字，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我的疤…不准别人碰…” 话音未落，身体一阵痉挛，麻醉彻底吞噬意识。扣着她手腕的手指颓然松开，滑落时在她小臂留下几道蜿蜒的血痕。
护士迅速关门。红灯刺目依旧。林婉清僵在原地，腕骨上残留着他近乎捏碎的力度和灼烫的温度。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镜头贪婪地对准她小臂新添的血痕和失魂落魄的脸。
“刘总最后说了什么？”
“是否在交代遗言？”
“他是否指责您的鲁莽行为？”
一个娱记的话筒几乎捅到她下巴。林婉清猛地抬头，眼底积压的恐惧、愤怒、后怕在瞬间被点燃，烧成一片冰冷的烈焰。她没看镜头，目光如刀刮过那个提问的记者，声音不高，却压得整个嘈杂的长廊陡然一静：
“他让我转告各位，” 她一字一顿，裹着油污外套的身影在惨白灯光下站得笔直，像一株烧焦却未倒的树，“等他出来，会亲自算这笔账。”
死寂。连快门声都停滞了一瞬。徐子墨适时上前，铁塔般的身躯彻底隔绝镜头：“各位，这里是急救区。再干扰医疗秩序，星耀法务部将以蓄意谋杀未遂的共犯名义起诉。” 冰冷的威胁让围堵的潮水终于不甘地退去。
长椅冰凉。林婉清蜷在角落，手术室的灯光在地板上拉出漫长而惨白的光带。掌心那枚带蓝漆的铆钉已被体温焐热。她摊开手，钉头上干涸的蓝色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徐子墨蹲在她面前，递过一瓶拧开的水和一个透明物证袋。
“查到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眼底布满红丝，“片场所有消防栓接口都是旧铸铁原色。只有B区那个，被人用快干型工业蓝漆覆盖过一层，盖住了接口螺纹上人为制造的磨损缺口。” 他指了指铆钉，“这种铆钉，是固定通风管道支架的专用型号。有人先破坏了消防栓接口，确保紧急时无法快速接水带。又松动了通风管道的固定支架，让它能在高温下轻易坠落…这是双重保险的死局。”
林婉清将铆钉放进物证袋，指尖冰凉。她想起火场里那截裹着烈焰砸向刘耀文的通风管，想起他后背瞬间燎焦的衬衫和皮开肉绽的伤。“蓝色油漆…能锁定来源吗？”
“难。常见工业漆。” 徐子墨摇头，目光扫过她颈侧的血痕，“但他最后说的‘油漆’…是线索，也是警告。对手在炫耀，或者说，在挑衅。” 他顿了顿，“小宝那边，唐笑笑在陪。孩子受了惊吓，但一直抱着这个。” 他拿出一个边缘烧焦的硬皮素描本。
林婉清翻开。前面是稚嫩的涂鸦，翻到最新一页，心脏猛地一缩。粗糙的铅笔线条勾勒出惊心动魄的一幕：断裂的钢架如同巨兽的獠牙，一个男人单膝跪地，用肩膀扛着燃烧的钢梁，下方护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男人的右手被刻意涂黑，画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十字。空白处，孩子用红蜡笔反复涂抹，像血，也像火。画纸一角，用更深的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潦草地涂了几道蓝色斜线。
蓝色。林婉清指尖抚过那抹蜡笔记号。小宝看到了！看到破坏者留下的蓝色痕迹！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主刀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林婉清和徐子墨瞬间站起。“手术…还算顺利。” 医生语速很快，“掌骨碎片基本复位，但贯穿伤导致肌腱和神经严重撕裂缺损。我们进行了移植修复…但是，” 他加重语气，“功能恢复情况不容乐观。术后感染关和漫长的复健期是关键。这只手…以后可能无法完全握拢，精细动作会受影响。”
林婉清眼前黑了一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只手，曾经在谈判桌上签下掌控亿万资本的合同，曾经在觥筹交错间翻云覆雨，也曾在火场徒手扒开燃烧的钢筋，死死护住她的头…
“我们能看他吗？” 徐子墨扶住她发颤的手臂。
“麻醉还没醒，直接进ICU观察。” 医生示意他们跟上。厚重的隔离门前，徐子墨被拦下。林婉清套上无菌服，独自走进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间。
刘耀文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氧气面罩下呼吸微弱。那只曾经掌控一切的手，此刻被厚重的石膏和绷带包裹成笨拙的形状，固定在胸前，像一个无声的控诉。心电监护仪的绿色光点规律地跳动着，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林婉清一步步靠近，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她在床边站定，目光贪婪地描摹他沉睡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火场的烟灰还残留在他的鬓角。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石膏包裹的手腕上方，微微颤抖。想起他昏迷前那句近乎偏执的呓语：“我的疤…不准别人碰…”
指尖最终没有落下。她低下头，从工装外套那沾满油污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东西——一个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创可贴。那是她戏服道具包里备用的，幼稚得可笑，与这肃杀的ICU格格不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柔软的创可贴，轻轻放在他石膏边缘，靠近手腕脉搏的地方。粉色的卡通小熊安静地趴在那里，紧挨着冷硬的石膏边缘，像一个笨拙而无声的守护符。
就在这时，他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林婉清屏住呼吸。他并未睁眼，被石膏固定的右手手指却极其艰难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仿佛想蜷缩，想抓住什么，最终只徒劳地蹭过石膏边缘，指尖无意识地碰到了那个卡通创可贴的边缘。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林婉清猛地别过头，看向巨大的玻璃窗。窗外，不知何时已挤满了闻讯赶来的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里面。闪光灯隔着玻璃疯狂闪烁，将病房内的一切切割成一片片刺目的光斑。
在那些闪烁的、扭曲的光影里，玻璃窗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蓬头垢面，颈侧带着狰狞的血十字，裹着肮脏的工装外套，像个走投无路的难民。也映出病床上他毫无生气的脸，和那只被石膏禁锢的手。而那只手边，那个粉色的卡通创可贴，在惨白的灯光和疯狂的闪光灯下，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刺目。
一种毁灭般的冲动攫住了她。林婉清猛地转身，一把拉开了厚重的隔离帘！刺眼的闪光灯海瞬间吞噬了整个病房，也将她和病床上的刘耀文彻底暴露在无数镜头之下。
她没有躲避，没有遮挡。她甚至向前一步，俯下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无数疯狂闪烁的快门下，她染着血污和烟灰的唇，轻轻印在他冰冷汗湿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坠落，却又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她沾满灰烬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恐惧、愤怒、后怕，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破土而出的疯狂。
闪光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快门声汇成震耳欲聋的潮汐。林婉清抬起头，额头上也沾染了他冰冷的汗水。她隔着玻璃，迎向那片嗜血的镜头森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颈侧那个血红的十字，在强光下如同烙印般灼灼燃烧。
**“拍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隔离玻璃，砸在每一个记者耳中，冰冷得像淬火的钢，“这就是你们要的头条——‘废墟之吻’。”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标题够不够劲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快门声还在惯性般咔嚓作响。徐子墨推开隔离门冲进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林婉清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光点。她将掌心那枚带着蓝色油漆的铆钉，轻轻放在他那只被石膏包裹的、无法动弹的手边。冰凉的金属紧挨着温热的石膏。
“刘耀文，” 她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像一句刻在骨头上的誓言，“你最好给我活蹦乱跳地醒过来。”
“这堆烂摊子，还有那些藏在蓝漆后面的老鼠…”
“要死，也得一起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