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自动门嘶嘶滑开,涌入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呛人。林婉清靠在冰冷的长椅上,无菌服松垮地罩着徐子墨那件油污工装,颈侧的血十字被反复擦拭后留下浅褐印记,像一道未愈的诅咒。手机屏幕亮着,唐笑笑的加密信息在黑暗中刺眼:【油漆买家IP在境外跳板,对方是高手。小宝画的蓝斜线符号,我在老院长遗物相册里见过同款,夹在二十年前孤儿院重建捐款名单页。】
“林小姐。”主刀医生王主任的声音像把生锈的锯子,他摘掉口罩,眼底淤积着疲惫,“刘先生右手清创手术完成了,但情况…比预想糟。”他身后的电子屏亮起一张血肉模糊的特写照片——掌心赫然是个被贯穿的十字裂口,边缘翻卷的皮肉浸泡在黄绿色脓液中,几缕灰黑的火药碎屑嵌在深处,像恶毒的纹身。
“爆炸物残留导致严重感染,肌腱和神经…被腐蚀得像破布。”王主任指尖划过屏幕,停在几处发黑的区域,“这些坏死组织必须彻底清除,但剥离过程会进一步损伤本已脆弱的手部功能。术后恢复期…他可能连玻璃杯都握不住。”他顿了顿,看向林婉清,“更麻烦的是,他本人拒绝深度清创。”
隔离窗内,刘耀文半倚在摇高的病床上。麻药褪去后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浸透蓝白条纹病号服。护士正试图固定他抗拒的右手,那只被石膏裹成茧的手每一次挣动都带出仪器尖锐的警报。他嘴唇翕动,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口型却清晰如刀劈斧凿:“不、准、切。”
“为什么?”林婉清喉咙发紧。
“他说…”王主任苦笑,“‘疤是我的勋章,谁敢动?’”
徐子墨一拳砸在墙上:“疯子!这时候要什么勋章!” 林婉清却盯着那扇玻璃。刘耀文的目光穿透混乱,死死锁住她,暴戾的眼底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眼神她见过——在火场他扛起钢梁的瞬间,在孤儿院档案室他撕碎调查令的刹那。这是野兽护住致命伤的本能,是掌控者对被剥夺的最后抵抗。
“我去谈。”她推开隔离门。
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刘耀文的目光像淬火的钩子钉在她身上,从她凌乱的发梢扫到颈侧淡去的十字痕。“出去。”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
林婉清没理会。她走到床边,拿起托盘里的清创手术告知书,纸张边缘被刘耀文先前挣扎时攥得稀烂。“签了它。”她递过去,声音平静。
“听不懂人话?”他猛地挥开她的手,动作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颌滴落,“我说了,不切!”
“不切,这只手就废了。”林婉清弯腰,从地上捡起被他打落的笔,笔帽沾着一点暗红,是他挣扎时伤口渗出的血,“废了,你怎么签百亿合同?怎么端枪毙了那些放火的杂种?”她将笔尖悬在告知书签名处,“还是说,刘总怕了?怕自己变成废人?”
空气凝固。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刘耀文眼底的暴戾翻涌成海啸,受伤的右手竟痉挛着抬起,石膏边缘狠狠撞向林婉清的手腕!剧痛让她指尖一松,笔再次掉落。
“滚。”他从齿缝挤出字,“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林婉清看着手腕迅速浮现的红痕,忽然笑了。她俯身,几乎贴着他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合约补充条款第十九条——乙方有权在甲方自毁倾向发作时,采取强制措施。” 在他骤缩的瞳孔中,她猛地抽出他病号服口袋里的手机,指纹解锁,点开录音功能,将屏幕怼到他眼前:“再说一遍,让不让我管?”
录音界面猩红的圆点刺目地闪烁。刘耀文盯着她,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许久,他扯动嘴角,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林婉清,你长本事了。”
“跟你学的。”她按下停止键,将手机丢回他胸口,“签字,或者我把这段‘刘氏继承人自暴自弃实录’发董事会。”
笔尖终于划破纸面,力透纸背,像一道不甘的伤口。王主任立刻带人涌入,麻醉面罩扣下。刘耀文在失去意识前最后剜了林婉清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口一窒——愤怒,屈辱,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手术灯再次亮起。林婉清靠在走廊墙壁,掌心全是冷汗。徐子墨递来一杯水:“何必激他?”
“不激他,他会由着手烂掉。”她闭了闭眼,“他怕的不是手术,是失控。” 就像当年孤儿院,他被绑匪锁在黑暗的地下室,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咬到血肉模糊的嘴唇。
三小时后,手术室门开。王主任脸色比先前更沉:“坏死组织清掉了,但…” 他举起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盛着一小片血肉模糊的物体,隐约能看出是半截断裂的掌骨碎片,边缘焦黑。“这块骨头被火药严重污染,不得不移除。十字形伤口中央会形成永久性凹陷,无法通过植骨弥补。另外,” 他叹了口气,“桡神经分支受损不可逆,他的小指和无名指…可能永远无法完全伸直。”
托盘里的碎骨像块烧焦的炭。林婉清胃里翻搅。这就是他拼死护住的“勋章”?一个深可见骨的十字凹坑,和两根残废的手指?
“还有件事。”王主任压低声音,“清创时,我们在伤口深处发现了这个。” 他递来一个微型密封袋,里面是一粒比米粒还小的金属片,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不是爆炸残留物。是某种高强度合金,边缘异常锋利。它被火药推进伤口最深处,像…一颗微型炸弹碎片。”
蓝光刺痛林婉清的眼。她想起火场迸射的铆钉,想起小宝画里的蓝色斜线符号。这不是意外,是精密谋杀!对方不仅要刘耀文的命,还要他这只掌控资本的手彻底报废!
病房里,刘耀文在镇痛泵作用下昏睡。石膏换成了更轻便的固定支具,掌心狰狞的十字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中央果然塌陷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边缘缝线像蜈蚣的脚。林婉清坐在床边,目光扫过床头柜——她放的那枚蓝色铆钉不见了。
门被猛地推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冰锥凿击。苏明玉一身宝蓝色高定套装,站在门口,像一尊裹着冰霜的神像。她目光掠过儿子残破的手,最终定格在林婉清身上,红唇吐出淬毒的字眼:“扫把星。”
林婉清没起身,指尖摩挲着口袋里那粒蓝色金属片。“刘夫人,” 她声音平稳,“害您儿子的人,在找蓝色油漆。”
苏明玉冷笑,将一份文件摔在病床上。纸张擦过刘耀文固定的手臂,他眉心痛苦地蹙起。“《火鸟》票房昨天跌破冰点,对赌协议你输定了!” 她指尖几乎戳到林婉清鼻尖,“现在,立刻,签了这份离婚协议,滚出他的视线!否则,我让你连戏都没得跑龙套!”
林婉清拿起文件。条款苛刻,要求她净身出户并永久退出娱乐圈。她抬眼,看向苏明玉保养得宜的手腕上那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刘夫人,您觉得,一个能在火场把您儿子从钢筋堆里刨出来的人,” 她慢慢将离婚协议撕成两半,纸屑雪花般飘落,“会怕几句威胁?”
“你——!” 苏明玉扬手欲打。
“妈。” 沙哑的声音截断动作。刘耀文不知何时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目光却锐利如刀锋。他受伤的右手艰难抬起,竟精准地抓住苏明玉扬起的腕子。石膏和支具限制了他的动作,那姿势别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手指无法完全合拢,只能虚虚扣着母亲的手腕,小指和无名指僵直地垂着,像折断的鸟翼。
“再碰她一下,” 他喘了口气,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镇痛剂也压不住的痛楚,“我就把刘氏东南亚的码头…全炸了喂鱼。” 他松开手,那只残损的手无力地跌回床单,掌心深陷的十字坑暴露在灯光下,像一道沉默的控诉。
苏明玉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又看向林婉清颈侧那道淡化的血痕,最后死死盯着刘耀文掌心那个可怖的十字凹痕。她精心维持的贵妇面具寸寸龟裂,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过地上的离婚协议碎片,摔门而去。
病房重归死寂。镇痛泵规律地轻响。刘耀文闭上眼,额发被冷汗浸透。
“手…很痛?” 林婉清打破沉默。
“废话。” 他没睁眼。
“能忍?”
“死不了。”
她沉默片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粉色小熊创可贴。不是新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小熊图案也磨损了——正是她在ICU放在他石膏边的那一个。她撕开背胶,俯身,小心地、轻轻地,将创可贴覆盖在他右手掌心那个深陷的十字疤痕中央。柔软的棉垫填平了部分凹坑,幼稚的小熊图案落在狰狞的伤疤上,荒诞又刺眼。
刘耀文身体猛地一僵,霍然睁眼。他死死盯着掌心那只粉色小熊,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暴怒。“拿开!” 他想抽手,却被固定支具限制。
“合约补充条款第二十条,” 林婉清按住他手腕,指尖冰凉,“乙方有权在甲方伤口处粘贴卡通创可贴,直至甲方手部功能恢复至能自行撕掉为止。” 她迎着他几乎杀人的目光,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刘总,想撕掉它,就好好复健。”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只贴着粉色小熊的残损右手在灯光下微微发颤。许久,他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得像砂砾摩擦:“林婉清…你真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化作一声疲惫的喘息,重新闭上眼。
窗外的霓虹流淌进来,在创可贴的小熊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林婉清的目光却落在床头柜角落——那里有一星极其微小的反光。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指尖拈起一粒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碎屑。是那粒消失的铆钉上刮下来的漆皮。
她攥紧指尖,蓝色碎屑刺痛掌心。床头监护仪上,刘耀文的心率因疼痛和愤怒微微升高。那只贴着可笑创可贴的手,在白色床单上蜷缩成一个无力的半拳,十字凹痕被粉色小熊覆盖,像一个被强行封印的诅咒。
夜还很长。老鼠躲在蓝漆后面,而猎物掌心的烙印,刚刚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