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痛泵的机械嗡鸣是病房里唯一的节奏。刘耀文在药物间隙的剧痛中半昏半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被通风管砸伤的淤肿。固定支具里的右手如同被烙铁反复炙烤，掌心十字凹坑在止痛药失效时突突跳动，提醒他那里永远缺了一块骨头。他烦躁地偏头，目光落在床边——林婉清蜷在窄小的陪护椅上睡着了，头抵着冰冷的金属扶手，颈侧那道被他抹出的血十字已淡成浅粉色细痕。她手里还虚虚捏着一份《火鸟》的票房数据报告，单日票房柱状图断崖式下跌的红色，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唔…” 一声压抑的闷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身体无意识蜷缩得更紧，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刘耀文皱眉，刚想按呼叫铃，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唐笑笑像只灵巧的猫溜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身后跟着抱着素描本的小宝。
“嘘——” 唐笑笑把保温桶放下，示意刘耀文噤声。她蹲到林婉清身边，手背贴上她额头，脸色瞬间变了：“糟了！烫手！” 她飞快从包里掏出电子体温计，“滴”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刺眼的数字：39.8℃。
“肺部感染。” 跟着进来的王主任只看了一眼林婉清急促起伏的胸口和发绀的嘴唇，就下了判断，“火场浓烟吸入加上过度疲劳，免疫力崩溃了。立刻转呼吸科隔离！” 护士推着转运床冲进来。混乱中，林婉清被惊醒，她茫然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病房，落在刘耀文身上，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破碎嘶哑的气音，像砂纸摩擦枯木。
失声。浓烟灼伤了她的声带。
她被迅速安置在隔壁隔离病房。氧气面罩扣在她脸上，透明的罩壁很快蒙上一层急促呼吸产生的白雾。刘耀文不顾护士阻拦，硬是让徐子墨推着他的轮椅挤到了隔离病房巨大的观察窗前。里面，林婉清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显得格外脆弱，氧气面罩几乎盖住了她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隔着玻璃和雾气，依然带着火场里那股不肯熄灭的劲，直直地看向他。
徐子墨将一份文件递给刘耀文，声音压得极低：“《火鸟》母盘泄露源头找到了。周景深的人干的，盗版资源铺满了暗网。另外…” 他指了指隔离病房，“唐笑笑在她外套内袋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掌心，是一小撮混合着蓝色油漆碎屑的黑色火药粉末，用透明证物袋装着，旁边还有一粒极微小的、泛着幽蓝冷光的金属碎片。“跟您伤口里取出来的那片，材质一致。唐笑笑说，这东西…像是某种特殊合金的打磨碎屑，不是普通工业品。”
刘耀文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点刺目的蓝。火场断裂的通风管，被油漆覆盖的消防栓接口，小宝画纸上的蓝色斜线符号…碎片开始拼合。他受伤的右手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蜷缩，掌心十字凹坑隔着纱布传来闷痛。
“查。” 他声音嘶哑，像生锈的铁片刮擦，“从二十年前孤儿院重建的建材供应商开始挖，所有经手过蓝色油漆和特殊金属的，一个都别漏掉。”
隔离病房内，唐笑笑正拿着平板电脑给林婉清看实时弹幕。屏幕上，《火鸟》官博发布的新预告片评论区被水军攻陷： 【糊咖林婉清滚出娱乐圈！】 【害刘总重伤还有脸拍戏？】 【票房毒药！对赌协议输定了！】
林婉清盯着那些恶毒的刷屏，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更急促了些，胸口剧烈起伏。她忽然抢过平板，手指颤抖着，在备忘录上飞快打字。屏幕的光映着她烧得通红的眼睛，像燃着两簇幽火。打完后，她把平板用力拍在唐笑笑手里，手指狠狠指向屏幕。
唐笑笑低头一看，备忘录上只有一行被加粗放大的字： 【我是来赢的，不是来乖的。】
下面附着一个直播链接。
一小时后。星耀集团最大的会议室被临时改成简陋的直播间。林婉清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外面裹着刘耀文那件沾着血和灰的西装外套——那是徐子墨从火场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唯一还算完整的衣物。她坐在轮椅上，氧气面罩换成了更轻便的鼻氧管，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发被冷汗浸透。唐笑笑帮她调整好摄像头角度，背景是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城市冰冷的灯火。
直播开启的瞬间，海量的弹幕和礼物特效几乎淹没了屏幕。嘲讽、谩骂、质疑、还有零星的粉丝加油，疯狂滚动。林婉清对着镜头，缓缓举起右手。她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和胶布，五指张开，然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缓慢而坚定地，将拇指缓缓收起，扣在掌心。
一个清晰无比的手语动作： 【赢！】
弹幕停顿了一瞬，随即更加疯狂地爆炸： 【她还有脸打手语？装可怜给谁看！】 【刘总手都废了，她还想赢？痴人说梦！】 【等等…这手语好眼熟？】
林婉清无视所有喧嚣。她放下手，拿过准备好的白板架。氧气面罩的软管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拿起黑色马克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肺部最后一丝空气。笔尖落在白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像是刀刻斧凿，手腕因为脱力和高烧不住地颤抖，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道：
【火鸟不死，票房不熄。】
【30亿，赌我命。】
【输，退圈。赢，建消防基金。】
【全网见证。】
最后四个字写完，马克笔“啪嗒”一声从她脱力的指间掉落。她猛地俯身，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体在轮椅上蜷缩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鼻氧管被扯得歪斜。唐笑笑慌忙扶住她，镜头一阵晃动。
直播间彻底疯了。在线人数呈几何级暴涨。有人嘲讽她哗众取宠，有人质疑她拿命炒作，也有更多人被这份近乎惨烈的决绝震撼。打赏的火箭和跑车特效疯狂刷屏，夹杂着【真·疯批美人！】【姐姐别咳了，我买票还不行吗！】的呐喊。
观察窗前，刘耀文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屏幕上林婉清咳得蜷缩的身影，看着她写下的那行“赌我命”，右手在轮椅扶手上猛地攥紧，掌心十字凹坑的剧痛尖锐地刺入神经。徐子墨担忧地看向他：“哥，要不要让唐笑笑关直播？她这样…”
“让她疯。”刘耀文的声音冷得像冰碴，目光却死死锁着屏幕里那个咳得浑身发抖却依然挺直脊背的身影。他想起火场里她扑向燃烧钢架的决绝，想起她把他从通风井拖上来时手腕的力道。这个女人，骨子里烧着一把和他一样的疯火。
护士冲进直播间强行中断了信号。屏幕黑掉前的最后一帧，是林婉清被扶上担架时，依旧固执地扭头看向镜头的眼睛，烧得通红，却亮得惊人。
深夜。隔离病房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林婉清在药物作用下昏睡，鼻氧管里白色的雾气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门被轻轻推开，轮椅的橡胶轮碾过地面，无声地滑到床边。
刘耀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高烧带来的红晕未退，唇色却依旧苍白，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搭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手，不久前还在白板上写下赌命的宣言。他伸出自己裹着纱布和固定支具的右手，笨拙地、缓慢地，悬停在她手背上方。掌心十字凹坑的闷痛顽固地提醒着他的残缺和无力。最终，他的指尖只是极其轻微地，蹭过了她手背上输液的胶布边缘。
就在这时，她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烧得有些迷蒙的视线聚焦在他脸上，落在他那只悬停的、裹得像木乃伊的手上。氧气面罩下，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微弱的气流。
刘耀文收回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平板，解锁，调出备忘录，递到她面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眼底的血丝。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伸出食指，带着高烧病人的虚浮，在光滑的屏幕上缓慢地划动。
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歪扭颤抖的痕迹： 【你…怕我输？】
刘耀文盯着那四个字，扯动嘴角，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他拿回平板，用左手（这只手还能灵活操作）飞快地打下一行字，递回给她： 【我怕你死。你死了，谁给我撕创可贴？】
后面还附带一个系统自带的嘲讽笑脸表情。
林婉清看着那个刺眼的黄色笑脸，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她忽然抬手，用尽力气扯掉了鼻氧管！冰凉的塑料管甩在刘耀文的轮椅上。她撑着身体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离水的鱼。她一把抓住他递过来的平板，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指甲刮过屏幕，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低下头，发烫的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屏幕上，食指颤抖着，在那行“我怕你死”下面，狠狠地、一笔一划地写：
【赌不赌？】
写完，她猛地抬头，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挑衅。
病房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喘息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刘耀文的目光从她倔强的脸，移到屏幕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屏”背的字。他伸出左手，不是去拿平板，而是直接抓住了她那只还在颤抖的、滚烫的手腕。他的手指收拢，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禁锢感。他的掌心也带着伤后的微热，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衣袖传递过来。
他俯身靠近她，轮椅的扶手几乎抵到病床边缘。消毒水的气味和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药味混合在一起。他的目光锁住她烧得水光潋滟却执拗异常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镇痛剂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嘶哑，一字一句，像淬了火的钉子，砸进她混沌的意识里：
“林婉清，” 他叫她的全名，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重，“你最好给我活着。” “活到票房破30亿那天。” “活到亲手把那些放火的老鼠，”他顿了顿，受伤的右手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十字凹坑的闷痛尖锐地提醒着他，“一个、一个、揪出来。” “活到…”他喉结滚动，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化作一句更低沉、也更复杂的命令，“活到能亲口告诉我，‘合约作废’的那一天。”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腕。那只滚烫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指痕。他不再看她，操控着轮椅，沉默地转身离开。轮椅碾过掉在地上的鼻氧管，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病房门轻轻合拢。林婉清脱力般跌回枕头里，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痛的肺叶。她抬起刚刚被他抓过的手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间的力道和温度。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被扔在床脚的平板上。屏幕还亮着，备忘录的页面上，她那句歪歪扭扭的【赌不赌？】下面，空空荡荡。
他没有回应那个赌约。 他只是命令她活着。
她闭上眼，氧气面罩被重新戴上，冰凉的氧气涌入灼痛的胸腔。监护仪上，她的心率在刚才那场无声的对峙后，缓缓地、异常地，平稳了下来。窗外，城市的灯火彻夜不眠，像一片燃烧的星海。而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身上的，硝烟与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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