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猩红数字像悬在头顶的铡刀:16天23小时47分。缺口:3亿零2百万。ICU改装的临时病房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林婉清盯着平板上的票房总览图,代表《火鸟》的橘色柱状图在29.7亿处戛然而止,其后是令人窒息的空白。鼻氧管里气流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和铁锈味。
“够了。” 轮椅上的刘耀文打破死寂,声音像砂轮磨过生铁。他左手将一份文件甩在病床边的移动桌板上,纸张边缘锋利如刀。“签了它。” 文件标题刺眼:《星耀集团紧急注资及票房数据调整授权书》。内容冰冷:星耀旗下万家影院将“调整”未来七天的实际观影数据,以“技术手段”补足3亿缺口。落款处,需要林婉清的签名。
林婉清的目光从倒计时牌移到文件,再落到刘耀文脸上。他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眼底是强行压抑的暴戾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那只包裹在黑色碳纤维固定支具里的右手,此刻正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搭在轮椅扶手上,纱布边缘露出掌心十字凹陷的轮廓。为了逼她签这份“体面的投降书”,他甚至没让护士更换渗血的纱布。
“不。” 声音嘶哑如裂帛,却斩钉截铁。
刘耀文操控轮椅猛地前冲一步,金属轮毂撞在移动桌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婉清!” 他左手狠狠拍在桌板上,震得输液架嗡嗡作响,“你的‘堂堂正正’能值三亿?能让你赢下对赌?能让你妈在天上安心?!” “我妈”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口——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她早逝的母亲。
林婉清身体晃了一下,氧气面罩瞬间蒙上浓重的白雾。她闭上眼,火场里母亲模糊的笑脸与刘耀文推开她时后背的灼伤重叠。再睁眼时,眼底烧红的倔强几乎要溢出来。她没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扎针的手,食指颤抖着,在平板冰冷的屏幕上划动:
【那是作弊。】
【我要赢,不是要偷。】
“赢?” 刘耀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左手猛地指向窗外灰霾的天空,“拿什么赢?靠你那群在网上喊口号的粉丝?靠那些一分钱的情怀场?林婉清,现实点!这是资本绞肉机,不是童话故事!” 他那只残损的右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试图握拳,却只换来支具下更剧烈的闷痛和徒劳的痉挛。
林婉清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蜷缩,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咳喘稍平,她喘着粗气,再次在屏幕上划动,字迹因脱力而歪斜: 【还有七天。】
【没到终点,不认输。】
“认输?” 刘耀文操控轮椅逼近床沿,上身几乎压下来,松木与血腥的气息混合着药味,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他左手撑在她枕边,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声音压得极低,字字砸在她烧得滚烫的神经上,“这不是认输,是止损!是让你活着从这堆烂泥里爬出去!你他妈真想把自己耗死在这张病床上,让那些躲在蓝漆后面的老鼠看笑话?!”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无措。林婉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赤红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焦灼,像两团即将焚毁一切的火焰。她忽然抬起手,不是去碰平板,而是伸向他搭在轮椅扶手上那只包裹着支具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高烧病人的虚汗,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支具边缘,那未被纱布覆盖的、靠近手腕的皮肤上。那里,火场钢筋留下的灼伤疤痕蜿蜒如藤蔓。
刘耀文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冰冷的毒蛇舔舐。他想抽手,却被支具禁锢,只能任由那冰凉颤抖的指尖,沿着疤痕的走向,一点点向上,最终悬停在那层覆盖着掌心十字凹陷的纱布上方。
隔着薄薄的纱布,她能感受到那处深坑的轮廓,一个永远缺失的烙印。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林婉清的手指没有落下,只是悬停着,像一只濒死的蝶停驻在深渊的边缘。
“林婉清…” 刘耀文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惊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拿开…”
她却像没听见。悬停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缓缓俯身。
鼻氧管的软管垂落,蹭过刘耀文的手臂。她滚烫的额头抵住他那只残损右手的手背,滚烫的呼吸透过纱布,灼烫着掌心深处的伤口。接着,她干裂的、带着血腥味的唇,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印在了那覆盖着十字凹痕的纱布中央!
一个吻。 一个落在残缺与伤痕上的吻。
刘耀文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那只被吻的右手,那只连玻璃杯都无法再握紧的废手,在支具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牵动着未愈的伤口,剧痛尖锐地刺穿神经,他却感觉不到。他只感觉到那烙印般的十字凹痕处传来的、滚烫的、柔软的、带着毁灭般力量的触感,像岩浆注入冰封的深谷。
林婉清抬起头,烧得迷蒙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她扯掉碍事的鼻氧管,用尽肺里残存的空气,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宣告,声音虽破碎,却如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病房:
“这、疤…是、我、的!” “输、赢…”她喘息着,手指再次狠狠戳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然后指向他那只被吻过的、颤抖的右手,“…也、是、我、的!”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彻底暗沉下来,乌云低垂,酝酿着一场暴雨。刘耀文僵在轮椅上,撑在枕边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林婉清那双烧红的、执拗的、如同燃烧星辰的眼睛,看着她干裂唇上沾染的、从他纱布上蹭到的零星血渍,听着她破风箱般的喘息。
那只被吻过的右手,在支具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掌心十字凹坑的位置,隔着纱布,滚烫得像被重新点燃。
“疯子…”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深处。他猛地撤回撑在枕边的手,操控轮椅,近乎狼狈地后退,拉开距离。他不再看她,视线落在被扔在床脚的授权书上,那刺眼的标题如同无声的嘲讽。
他操控轮椅碾过那份文件,纸张在轮下发出不堪的呻吟。轮椅停在门口,他背对着病床,背影僵硬如铁铸。沉默了几秒,他嘶哑的声音才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决绝:
“徐子墨。” 一直守在门外的徐子墨立刻推门进来:“哥?” “通知所有院线,”刘耀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把最后七天的排片,给我砸到极限。” “另外,”他顿了顿,那只包裹着支具的右手在身侧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烙印般的滚烫,“查清楚,那批印着蓝标的盗版碟,最后流去了哪个废品处理站。” “我要亲眼看着它们,”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最后扫过病床上喘息艰难却眼神灼亮的林婉清,眼底翻涌着比窗外乌云更沉郁的风暴,“被压路机,碾成粉末。”
门被关上。病房里只剩下林婉清剧烈的喘息和窗外隐隐传来的闷雷声。她脱力地跌回枕头,氧气面罩被重新戴上,冰凉的氧气涌入灼痛的肺叶。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纱布粗糙的触感和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血腥味。
监护仪上,她的心率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后,跳得异常紊乱。 窗外的第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病房,也照亮了被轮椅碾在门口地板上、皱成一团的授权书,以及病床移动桌板上,那依旧闪烁着3亿零2百万缺口的冰冷倒计时。
暴雨,将至。而那只被宣告了所有权的、带着十字烙印的手,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隔着碳纤维支具,正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核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