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打着落地窗，水流如瀑，将窗外城市的霓虹扭曲成一片混沌的光斑。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输液管里药液冰冷的滴落声。倒计时牌上的猩红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0天00小时00分00秒。最终票房数字定格在屏幕正中央，像一个冰冷的审判：3,001,700,000。
缺口：300,000。
三十万。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一个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鸿沟。
林婉清盯着那串数字，瞳孔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变得异常平稳，平稳得近乎死寂。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布满针孔的手，伸向脸颊，想要摘下那个象征失败的、沉重的氧气面罩。指尖碰到冰冷的塑料扣环时，细微的颤抖终于泄露了濒临崩溃的内里。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刘耀文操控着轮椅靠近，停在床边。他没有看屏幕上的数字，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试图摘下面罩的手上。他伸出左手，不是阻止，而是越过她，拿起被冷落在床头柜许久的那个硬皮笔记本——小宝的素描本。
他翻到最新一页。那幅描绘火场救援的粗糙画作下方，多了一行用蜡笔新添的、歪歪扭扭却无比巨大的数字： 【300000】 旁边，是一个鲜红的、打了个叉的钞票符号，和一个绿色的、被圈起来的电影票符号。
刘耀文将素描本放到她眼前，手指点在那个绿色的电影票符号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劈开雨幕和绝望：“三十万，不是钱。”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她死寂的脸，“是三千张，被黄牛囤积后、又被‘护鸟行动’举报清退的、今晚零点场的票。”
林婉清空洞的瞳孔猛地收缩！
几乎在同一瞬间，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徐子墨浑身湿透地冲进来，举着的平板屏幕上，数据正在疯狂跳动刷新！代表《火鸟》票房的橘色柱状图，在29.97亿的刻度上停滞片刻后，如同被注入生命般，猛地向上蹿了一截！小数点后的数字疯狂滚动，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后——
3,000,173,942！
超额完成！
直播信号被唐笑笑强行切入。画面是全国各地零点场的影院实况！人流如同潮水般涌入大厅，无数双手举着手机，屏幕上亮着“护鸟行动”的绿色图标和《火鸟》的海报！没有喧哗，只有一种沉默而汹涌的力量。检票口，工作人员接过那些被囤积后又失而复得的票根，郑重地撕下副券。IMAX巨幕厅灯灭，龙标出现的瞬间，掌声如同雷鸣，从四面八方每一个影院汇集，透过直播信号，排山倒海般涌进这间死寂的病房！
林婉清僵在原地，氧气面罩下，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silent and torrential。她赢了。不是靠资本操纵，不是靠运气，是靠几千颗从未熄灭的、属于“观众”的心。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苏明玉站在门口，一身墨绿色旗袍，肩头披着湿漉的羊绒披肩，发髻一丝不苟，脸色却是一种复杂的苍白。她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雨水顺着她的伞尖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一步步走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掌声渐息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走到病床前，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辉煌的、刺眼的最终数字，又落到林婉清满是泪痕却亮得惊人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儿子那只包裹着支具、无力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
她打开木盒。黑色丝绒衬垫上，躺着一只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是刘家世代传给长媳的信物。
“婉清。” 苏明玉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极力维持的平稳，却依旧泄露出细微的颤抖，“刘家…认可你了。” 她拿起那只镯子，递向林婉清打着留置针的手腕。动作标准，姿态优雅，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赐予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价值连城的镯子上。直播间镜头推近特写。
林婉清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镯子，翠色冰凉，映着她狼狈的泪痕和苍白的病容。她没有动。几秒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接过镯子。
她却避开了那只翡翠镯子，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苏明玉递镯子的那只手腕！握住了苏明玉保养得宜、戴着名贵腕表、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腕！
苏明玉身体猛地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林婉清喘着气，氧气面罩蒙上白雾。她握着苏明玉的手腕，牵引着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不是伸向自己，而是缓缓地、用力地，压向覆盖在刘耀文右手掌心十字凹坑上的、那块印着粉色小熊的创可贴！
翡翠冰冷的硬度，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和卡通图案，重重地硌在刘耀文那处深可见骨的伤残之上！
刘耀文闷哼一声，右手在支具里剧烈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却咬紧牙关，没有抽手，只是猛地抬眼，目光如炬地射向林婉清！
苏明玉的手腕被林婉清死死按住，被迫感受着儿子掌心那处狰狞的残缺和幼稚创可贴的柔软，两种触感诡异交织，如同最尖利的嘲讽。她脸色煞白，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夫人…” 林婉清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嘶哑，微弱，却像淬了冰的针，一字一字，清晰地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我要的不是您…低头认输的认可。”
她喘息着，目光却像烧红的刀子，刮过苏明玉瞬间失血的脸，最终落在自己紧紧按着的、那只压在伤痕上的、戴着传家宝的手。
“我要的是您…” 她猛地用力，将苏明玉的手更重地压向那处伤痕，刘耀文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亲眼看着…” “亲手摸着…” “您儿子为这份‘认可’，” “付出的代价！”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猛地松开了手。
苏明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一步，手腕上名贵的腕表表带刮到了紫檀木盒边缘，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只翡翠镯子在她腕间晃动，翠色流光，却再也映不出丝毫高贵，只余下狼狈和惊惶。她看着林婉清，看着儿子掌心那块被镯子硌出印痕的粉色小熊创可贴，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票房数字，保养得宜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林婉清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直播镜头，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平静和力量：“这三十亿…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星耀。”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清晰地宣布： “它们属于每一个…在灰烬里…没有放弃看电影的人。” “我以《火鸟》主演的名义承诺…” “这笔钱，将全部用于成立‘火鸟消防公益基金’…” “致敬所有…逆火而行的英雄。”
直播间彻底陷入疯狂！掌声、欢呼声、哭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礼物和致敬的弹幕淹没了所有画面！
在一片沸腾的喧嚣中，刘耀文操控轮椅，无声地靠近病床。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镜头。他伸出左手，不是去拿那只昂贵的翡翠镯子，而是拿起被冷落在床角、那个印着粉色小熊的、边缘卷曲的创可贴替换装。
他低着头，用左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撕开新的背胶。然后，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在苏明玉震惊的目光中，他轻轻地、无比郑重地，将那片崭新的、印着同样幼稚小熊图案的创可贴，覆盖在了旧的那片上。
两层粉色小熊，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掌心那个十字烙印。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目光穿过闪烁的镜头和纷乱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林婉清的视线。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破晓的晨光，挣扎着穿透云层，落在病房地板上，也落在他刚刚被两层卡通创可贴覆盖的掌心。
那里，曾是一个深渊般的伤口。 此刻，却站着一只粉色的小熊，和另一只粉色的小熊。 沉默地，守护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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