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晨光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漫进病房,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浅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滞重。票房胜利的狂欢余温早已被新的危机碾碎。林婉清的氧气面罩摘了,但鼻氧管依旧挂着,胸腔深处的隐痛像永不熄灭的余烬。刘耀文的轮椅停在窗边,那只包裹着黑色支具的右手搭在扶手上,两层粉色的小熊创可贴突兀地贴在掌心,像黑暗深渊里开出的两朵不合时宜的花。
徐子墨带来的最新消息像一块寒冰砸在地上:那批印着蓝色斜线符号的盗版碟,在运往郊外废品处理站的途中,连车带人离奇失踪。司机最后一条GPS信号消失在通往废弃阳光孤儿院的岔路口。
“老鼠回洞了。” 刘耀文的声音嘶哑,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洗刷后依旧灰蒙的天空,那只残损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掌心创可贴下传来熟悉的闷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唐笑笑牵着小宝走进来,孩子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边缘烧焦的素描本,小脸苍白,眼神里带着受惊后的怯懦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寂。他挣脱唐笑笑的手,径直走到林婉清床边,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放在被子外、还贴着输液胶布的手背。
林婉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孩子冰凉的手指。小宝低下头,翻开素描本,跳过那些色彩浓烈的火场救援图,停留在后面几页。那是用深黑色铅笔反复涂抹、线条混乱压抑的画面:扭曲的钢筋,爆炸的火球,还有一个模糊的、戴着鸭舌帽的侧影,正弯腰在一个阀门状的物体前动作。画面的角落,依旧有那个诡异的符号——圆圈,里面几道潦草的蓝色斜线。
孩子的铅笔尖重重地点在那个戴鸭舌帽的侧影上,然后抬起眼,看向刘耀文,小手焦急地比划起来。唐笑笑在一旁低声翻译:“他说…‘坏蛋’…‘和推倒秋千的叔叔’…‘一样味道’。”
“推倒秋千的叔叔?” 林婉清蹙眉。
刘耀文的脸色骤然阴沉,左手猛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指节泛白。童年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屈辱记忆——孤儿院后院,生锈的秋千架被人动了手脚,他从高处摔下,额角豁开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模糊了视线。那个推倒秋千后躲在树荫下冷笑的模糊身影…
“味道?” 他声音紧绷如弦。
小宝用力点头,小鼻子抽动了几下,仿佛在回忆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伸出食指,在自己的太阳穴附近划了一下,又指了指画面上那个鸭舌帽的侧影。唐笑笑倒吸一口凉气:“他说…那个人这里…有疤…和画上的坏蛋…抽烟的味道一样…臭。”
徐子墨立刻调出刘氏家族内部人员的加密档案库。屏幕飞速滚动,无数面孔闪过。当一张略显模糊的旧日合影被放大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照片是二十年前孤儿院重建奠基仪式,站在角落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工装,正侧身点烟。放大他的太阳穴,一道寸长的、扭曲的陈旧疤痕清晰可见!而在他垂下的手边,一个油漆桶被打翻,泼洒出的油漆颜色,在老旧照片上呈现出的,正是那种幽暗的蓝色!
“刘志远…” 刘耀文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底翻涌起噬人的血色风暴。他的二叔。那个永远笑容和煦、在父亲死后对他“关怀备至”的二叔!
“监控…” 林婉清嘶哑地提醒,肺部因激动而扯痛。
唐笑笑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成残影,屏幕分割成无数个小窗口,全是火场周边各个角度的监控录像,时间戳锁定在爆炸发生前半小时。“对方是高手,大部分关键节点的数据被覆盖清洗得干干净净…等等!” 她猛地暂停其中一个画面——那是片场外围一个极其隐蔽的私人摄像头,视角刁钻,正好拍到一个杂物堆的缝隙。
放大!增强!画面模糊不清,布满噪点。但能隐约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太阳穴处的疤痕在增强处理后隐约可见)快速闪入画面,将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小盒塞进了杂物堆深处,那个位置,正是后来最早起火爆燃的B区道具堆放点!
“信号触发器…” 徐子墨声音发沉,“远程遥控引爆。”
“能找到盒子吗?” 林婉清急问。
唐笑笑摇头:“火太大,就算没烧化,也埋在几吨灰烬里了。”
死局。所有线索都指向刘志远,却缺乏一锤定音的直接物证。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的小宝,忽然扯了扯林婉清的袖子。他拿过自己的素描本,翻到空白页,用黑色蜡笔,极其笨拙地、一笔一划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长方体盒子,盒子表面,他用力地、反复地,涂上了一片刺眼的蓝色!然后在盒子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正在滴落的水滴形状。
“水?” 林婉清疑惑。
刘耀文瞳孔骤然收缩!“不是水!” 他左手猛地一拍扶手,“是冷凝液!高强度引爆装置长时间待机需要冷却!那盒子不是金属外壳,是特殊冷凝材料!火灾高温烧不掉它,只会让它表面涂层碳化,但核心部件可能还在!”
他立刻看向徐子墨:“灰烬清理工作到哪一步了?”
“B区最核心的废墟昨天刚清完,所有残骸都堆在北侧临时堆放场,今晚集中运走掩埋!”
“走!” 刘耀文操控轮椅就要转向。
“你的手不能碰那些!” 林婉清急得想下床,却一阵眩晕。
刘耀文回头,目光掠过她焦急的脸,最后落在自己那只被两层卡通创可贴覆盖的右手上。他扯动嘴角,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这只手反正也废了,不如用来刨点有意思的东西。”
北侧临时堆放场如同一个小型的黑色坟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化学制剂残留的怪异气味。灰烬和扭曲的金属构件堆积如山,雨水浸湿后更显泥泞污浊。徐子墨推着刘耀文的轮椅,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唐笑笑拿着平板,根据小宝画的大致方位和监控画面角度进行定位。
“大概就这片区域!” 唐笑笑指着一处尤其杂乱、烧毁程度最高的废墟。
刘耀文示意徐子墨停下。他盯着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灰烬,左手拿起旁边一把清理用的铁锹,试了试,又烦躁地扔开——左手根本无法精准发力。他目光沉下去,最终,落在了自己那只裹着支具的右手上。
他伸出左手,手指碰到那两层柔软的、印着粉色小熊的创可贴边缘。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猛地用力,将它们撕了下来!
布料分离皮肤发出轻微的嘶啦声。掌心那个深陷的、依旧鲜红的十字凹坑彻底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像一道刚刚撕裂的、永不愈合的伤口。边缘的缝线像蜈蚣脚,狰狞可怖。冷风一吹,剧痛和一种赤裸的屈辱感瞬间席卷神经,让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毫不在意,操控轮椅更靠近那片废墟,然后将那只毫无防护、残损不堪的右手,猛地插入了冰冷粘湿的灰烬之中!
“哥!” 徐子墨失声。
刘耀文恍若未闻。左手操控轮椅移动,右手就在令人作呕的灰烬和尖锐的碎屑中粗暴地翻搅、挖掘!烧焦的木头碎屑、融化的塑料疙瘩、锋利的金属边缘…无数次划过他掌心娇嫩的新肉和脆弱的肌腱。鲜血很快从十字凹坑里渗出,混着黑灰,变成肮脏的暗红色泥浆,顺着手腕滴落。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只有眼底那簇复仇的火焰越烧越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徐子墨几乎要强行阻止他时,刘耀文挖掘的动作猛地顿住!他那只在灰烬里的右手,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表面异常光滑的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用血肉模糊的手掌和无法弯曲的手指,笨拙地将那样东西从黑灰里抠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表面被高温烤得焦黑变形却依旧能看出大致长方体的盒子。材质奇特,非金非塑,触手冰凉。徐子墨立刻喷上特制的显影剂。焦黑的部分脱落,露出了底下幽暗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蓝色涂层!而盒子一侧,有一个清晰的、被小宝用水滴形状标注过的接口,此刻正散发着极微弱的、化学冷凝液特有的刺鼻气味!
“找到了…” 徐子墨声音发颤。
刘耀文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蓝色盒子,仿佛攥着仇人的心脏。鲜血从他掌心不断涌出,浸染了盒子焦黑的表面,也浸透了那幽暗的蓝漆。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病房的方向,目光穿透层层墙壁,仿佛能看到那个同样在痛苦中挣扎的女人。
就在这一刻,唐笑笑那边的电脑发出急促的提示音!她尖叫起来:“修复了!那个被删除的监控片段最后一帧!爆炸前一秒,这个盒子所在杂物堆上方的一个反光镜里——拍到了刘志远的脸!他戴着耳机,手里拿着遥控器!”
几乎是同时,刘耀文的私人手机震动,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信息弹出,只有一张图片:二十年前,阳光孤儿院后院,生锈的秋千架被人为锯断的接口特写,断口处,沾着一点不起眼的、幽蓝色的油漆斑点。
图片下方,一行字: 【秋千好玩吗,侄子?】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合!火场阴谋与二十年前的绑架谋杀案,用的是同一双手,同一种颜色的油漆!
刘耀文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看着掌心那个不断淌血的十字凹坑,看着那个被血染红的蓝色罪证。他突然发出极其低沉、压抑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笑声在空旷的废墟场里回荡,比哭更难听。
他缓缓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将掌心那可怖的伤口和那个蓝色的铁盒,一起举到眼前。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滴在他昂贵的西裤上。
“二叔…” 他对着空气,轻声呢喃,眼底的血色风暴终于凝聚成实质的、毁灭一切的杀意,“这次,该你…来荡秋千了。”
远处,病房的窗户后,林婉清仿佛感应到什么,猛地用手捂住心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同频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