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是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
后脑勺仿佛被铁锤砸过,火辣辣地疼。嘴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左眼被某种黏稠液体糊住无法睁开。她下意识想抬手擦拭,却发现双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赔钱货!还敢躲?"
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开,伴随着浓烈的劣质白酒味扑面而来。陈青禾尚未看清状况,耳边就响起破空声——啪!粗糙的皮带重重抽在她背上,单薄的的确良衬衫立刻裂开一道口子,皮肉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痛。
剧痛反而让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大量陌生记忆如洪水般灌入脑海:1978年秋,红旗公社第三生产队,王家媳妇...丈夫王大柱,县城运输队司机,家暴成性...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倒敢藏私房钱?"男人醉醺醺的声音带着狠厉,皮带再次高高扬起。
陈青禾猛地抬头,终于看清施暴者的模样:一米八几的壮硕身材,满脸络腮胡,酒糟鼻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记忆告诉她,这就是"丈夫"王大柱,县城运输队的"王牌司机",月工资38块5角,是全家的经济支柱。
皮带再次抽下时,陈青禾突然一个翻滚扑向炕边的搪瓷脸盆。哐当一声巨响,盆里冰凉的井水泼洒满地,她趁机抓起摔成两半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再动一下,我就划脸。"她将瓷片抵在颧骨上,声音比瓷片更冷,"运输队下个月要评先进工作者,你想带着满脸伤的媳妇去领奖?"
王大柱的皮带僵在半空,酒意朦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陈青禾知道自己赌对了——原主记忆里,这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那点可怜的面子。
"反了你了!"王大柱嘴上骂得凶,脚步却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老子教训自己婆娘,天经地义!"
陈青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环境:不足十平米的土坯房,泛黄的报纸糊着墙面,唯一的家具是掉漆的樟木箱。门帘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有人在偷听。
她突然提高音量:"上个月机械厂李队长打老婆,他媳妇去妇联一闹,先进工作者称号就没了!"瓷片在脸上压出一道红痕,"你要打就打死我,不然明天全村都会知道王家儿子有多'出息'!"
门外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王大柱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狠狠把皮带摔在地上:"晦气!"转身踹开门帘冲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陈青禾才浑身脱力地靠在炕沿。冷汗已经浸透后背,握着瓷片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轻轻碰了碰左额,指尖立刻沾上黏稠的鲜血。
根据前两次穿越的经验,这次的身体最多能停留七天。但如果提前死亡...
门外又传来窸窣声,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嫂子,喝点水吧。"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记忆迅速浮现:王秀兰,20岁,王大柱的妹妹,高中毕业后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在原主记忆里,这个小姑子总是温声细语,却每次都在原主被家暴时"恰好"不在家。
"放着吧。"陈青禾没接碗,目光落在对方纤细手腕上崭新的手表,"上海牌?要120块钱吧?"她记得清楚,王家的全部存款不超过200块。
王秀兰手腕明显一抖,红糖水洒了几滴在炕席上。"是、是同学借我戴的..."她慌乱地放下碗,"嫂子快歇着,我去煮猪食。"
等脚步声远去,陈青禾立刻翻身下炕。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咬牙撑住墙壁,等眼前黑雾散去后,快步走向那个樟木箱。
箱子里整齐叠放着几件打着补丁的衣物,最底下压着一本红塑料皮的《***语录》。陈青禾摸索着箱体夹层,终于在角落摸到一个小布包——展开是三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原主攒了半年的私房钱。
记忆里,正是因为王大柱发现少了五毛钱买酒,才用皮带把原主活活打死。
窗外飘来炖肉的香味,陈青禾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根据记忆,今天不是年节,王家却吃肉...她蹑手蹑脚来到堂屋后窗,透过裂缝观察。
王母正背对着窗户,鬼鬼祟祟地把一个油纸包塞进灶台旁的瓦罐里。"都怪那丧门星!"王父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大柱要是评不上先进,彩礼钱哪来?"
王秀兰低头搅动铁锅里的白菜炖肉,突然插话:"哥该去给张主任送点礼,我听说这次评先进..."
陈青禾瞳孔一缩。这个年代的高中女生,怎么会懂这些人情门道?她想起王秀兰抽屉里那套崭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1977年恢复高考后最紧俏的书籍,一个农村姑娘怎么可能轻易弄到?
回到屋里,陈青禾对着裂成两半的搪瓷盆打量自己:枯黄的头发像稻草般杂乱,蜡黄的脸上有两团明显的青黑。原主才25岁,看起来却像40岁的中年妇女。她扯开衣领,锁骨处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去年冬天王大柱用烧红的火钳烫的。
院门吱呀作响,生产队下工的钟声从远处传来。陈青禾眼神一凛,抓起瓷片在自己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又狠狠扯乱头发,然后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救命啊!要出人命了!"她踉踉跄跄扑向打谷场,故意在人多处摔倒。额角的血滴在黄土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小圆点。
正在记工分的会计最先跑来:"王家媳妇?这是..."
"大柱要打死我!"陈青禾嚎啕大哭,暗中观察人群反应。几个妇女露出不忍神色,而记分员老周——王大柱的酒友——正悄悄往后退。
人群突然分开,王秀兰小跑着挤进来扶她:"嫂子怎么摔成这样?快回家上药!"手上力道大得惊人。
陈青禾顺势瘫软在地,露出胳膊上新添的伤口:"我不回去...他会打死我的..."她突然抓住会计媳妇的裤脚,"婶子,去年你说娘家侄子想学开车?运输队最近要招学徒..."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会计媳妇眼睛立刻亮了:"大柱家的,快起来说话!"她狠狠瞪了一眼想插话的王秀兰,"瞧瞧这伤,王家也太欺负人了!"
当王秀兰强笑着把陈青禾扶回家时,夕阳正照在王家门楣上那块褪色的"五好家庭"牌匾上。陈青禾在门槛上故意绊了一下,趁机瞥见王母慌乱地把瓦罐塞进灶膛的身影。
深夜,王大柱满身酒气地回来,却没再动手——村里已经传遍他打媳妇的事。陈青禾面朝墙壁装睡,听见王秀兰压低声音说:"哥,她今天不对劲..."
"闭嘴!还不是你多事买那破表!"王大柱恶狠狠地回道,"明天去把表退了,先把张主任的礼备上。"
陈青禾无声地勾起嘴角。当然不对劲,那个逆来顺受的包子嫂子,昨晚已经死在皮带下了。
月光透过窗纸,在土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青禾摸出藏在袜子里的瓷片,借着微光在上面刻下第四道划痕——这是她穿越的第三个世界,第四天。
墙角堆着几本被撕烂的《红旗》杂志,陈青禾轻轻抽出其中一本,内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原主居然偷偷自学了小学算术和常用字...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陈青禾立刻合上杂志装睡。透过睫毛的缝隙,她看见王秀兰鬼鬼祟祟地摸到灶台边,从瓦罐里取出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
陈青禾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这个看似温顺的小姑子,恐怕藏着不少秘密。而她需要在这七天里,摸清王家的底牌,找到全身而退的方法。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陈青禾摩挲着瓷片锋利的边缘,开始在心里盘算明天的计划。第一步,她需要去趟供销社...
天刚蒙蒙亮,陈青禾就忍着全身酸痛起床。按照记忆,她需要为一家人准备早饭。灶台边的瓦罐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半袋玉米面。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母阴阳怪气地站在门口,"昨天闹那么一出,今天还有脸吃饭?"
陈青禾低着头往锅里添水,故意让额角的伤口暴露在晨光中:"娘,我错了。就是昨天摔糊涂了..."
"少装相!"王母一把抢过水瓢,"大柱的名声要是有损,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青禾瑟缩了一下,余光却瞥见王秀兰匆匆出门的背影。那姑娘怀里鼓鼓囊囊的,走路姿势也有些别扭。
早饭时,王大柱阴沉着脸喝粥,突然把碗重重一放:"今天跟我去趟县城。"
"去干啥?"王父抬头问道。
"张主任老婆要做衣裳,让她去量尺寸。"王大柱斜眼看着陈青禾,"你不是在裁缝铺干过吗?"
陈青禾心头一跳。原主确实在嫁人前在镇上的裁缝铺做过半年学徒,这是她没想到的筹码。
"我...我手生..."她故意结结巴巴地说,却在心里快速盘算。去县城意味着接触更多人,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废什么话!"王大柱一拍桌子,"下午一点,耽误我上班要你好看!"
去县城的土路上,陈青禾默默跟在王大柱身后,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经过村口老槐树时,几个纳鞋底的妇女对她指指点点,昨天的事显然已经传开了。
"走快点!磨蹭什么!"王大柱回头瞪她,却罕见地没有动手。陈青禾知道,昨天的威胁和村里的风言风语起了作用,至少暂时是这样。
她摸了摸藏在袖口的瓷片,目光落在远处渐渐清晰的县城轮廓上。那里会有她需要的机会,她必须在这七天里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