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陈青禾蹲在井台边搓洗衣裳。冷水刺得手上冻疮生疼,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用力揉搓着王大柱那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
"嫂子,我来帮你。"王秀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喝点热水吧。"
陈青禾抬头,看见小姑子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却不见了。"不用,马上洗完了。"她冷淡地回应,故意把水甩到王秀兰的布鞋上。
王秀兰退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今天去县城...能不能帮我带盒雪花膏?"说着飞快地往陈青禾手里塞了张五元纸币。
陈青禾眉毛都没动一下,把钱攥在手心:"供销社要票。"
"我知道嫂子有办法。"王秀兰笑得意味深长,"我那条红围巾借你戴,县城风大。"
陈青禾这才注意到王秀兰臂弯里搭着条八成新的羊毛围巾——这绝不是农村姑娘能有的东西。她接过围巾时,指尖触到内衬有个硬物,像是缝了什么东西进去。
"大柱!磨蹭啥呢?"王父在院里吼了一嗓子。王大柱叼着烟卷走出来,看见陈青禾围着红围巾,脸色顿时阴沉:"骚给谁看呢?摘了!"
王秀兰急忙解释:"哥,是我让嫂子戴的,怕她感冒耽误事..."
王大柱哼了一声,踢开院门往外走。陈青禾快步跟上,余光瞥见王母正把个布包塞进儿子挎包,看形状像是两条"大前门"香烟——这可是送礼的硬通货。
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一辆拖拉机突突作响地驶来。开车的年轻小伙看见王大柱,老远就喊:"王师傅!捎你们一段?"
王大柱咧嘴一笑,拽着陈青禾爬上车斗。车斗里已经坐了三四个人,有个穿蓝色"的确良"衬衫的姑娘往旁边挪了挪:"青禾姐?真是你啊!"
记忆翻涌而出:张丽,原主在裁缝铺的师妹,去年嫁到了县城。陈青禾露出惊喜的表情:"丽子!你咋在这?"
"去卫生院检查。"张丽拍拍微隆的肚子,凑过来小声说,"听说你...昨天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拖拉机噪音掩盖了她们的谈话。陈青禾眼圈一红:"日子总得过..."说着故意让围巾滑落,露出脖颈上的淤青。
张丽倒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她:"下午我去供销社找我表姐,有事就来找我。"
前排的王大柱回头瞪了一眼,两人立刻噤声。陈青禾却注意到,张丽的目光在王秀兰那条红围巾上停留了好几秒,眉头微微皱起。
运输队大院门口,王大柱把陈青禾拽到墙角:"三点在这等着,敢乱跑打断你的腿!"说完大步流星走向办公楼,挎包里露出香烟的一角。
陈青禾整了整围巾,朝相反方向的供销社走去。路过一个僻静拐角时,她迅速摸出围巾内衬的硬物——是张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展开后,上面用铅笔写着"东风旅社203,晚八点",字迹娟秀却力道透纸。
她把纸条塞回原处,心里冷笑。王秀兰一个村姑,在县城还有约会?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陈青禾径直走向侧门。看门大爷刚要阻拦,她亮出张丽给的水果糖:"我找刘美芳。"——这是赌张丽的表姐姓刘。
"美芳!有人找!"大爷朝里喊了一嗓子。很快,一个烫着卷发的圆脸妇女走出来,警惕地打量陈青禾:"你是?"
"丽子让我来的。"陈青禾把水果糖递过去,"想换点稀罕东西。"
刘美芳眼神一亮,拉着她进了个小仓库:"要啥?"
"雪花膏,不要票的。"陈青禾说着,掏出王秀兰给的五块钱,"剩下的换布票。"
"哟,胃口不小。"刘美芳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盒,"三块五一盒,剩下一块五能换三尺布票。"
陈青禾故作犹豫:"我这儿还有样好东西..."她慢慢抽出红围巾,"纯羊毛的,上海货。"
刘美芳一把抓过围巾摩挲:"哪来的?"
"小姑子给的。"陈青禾意味深长地说,"就是不知道来路正不正..."
两人对视一眼,刘美芳突然压低声音:"下午两点,后巷见。带够钱,有好东西给你看。"
#第四节 意外收获
裁缝铺比想象中寒酸,狭小的店面里堆满布料。张主任的妻子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正对着面镜子比划一块"的确良"。
"腰身再收两寸。"女人转着圈说,"下个月要去省里开会..."
陈青禾量尺寸时,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伤痕。女人果然注意到:"哟,这伤..."
"不小心摔的。"陈青禾低着头说,手上量尺不停,"您这身段穿列宁装最好看,省里领导肯定夸。"
女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临走多给了五毛钱:"手艺不错,下次还找你。"
出了裁缝铺,陈青禾拐进一条小巷。墙上的大字报已经斑驳,但"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标语依然刺目。她数到第三个电线杆,下面果然蹲着个戴草帽的老汉。
"有烟票吗?"陈青禾蹲下身问。
老汉头也不抬:"要啥?"
"大前门,两条。"
老汉终于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六块一条,不要票。"
陈青禾笑了:"供销社零售四块八,您这价..."
"小同志,"老汉慢悠悠地说,"供销社要票啊。"
最终以十块钱成交后,老汉突然问:"姑娘,要工业券不?自行车、缝纫机都能买。"
陈青禾心跳加速——这正是她需要的。"什么价?"
"看你要多少。"老汉递过张纸条,"明天这个点,带钱来。"
回到运输队大院还不到三点,王大柱却已经等在门口,脸色铁青。"死哪去了?"他一把揪住陈青禾的胳膊,"张主任老婆说你早就走了!"
陈青禾疼得冒冷汗,却露出惊喜的表情:"大柱,我遇见个好事!"她从兜里掏出那五毛钱,"张主任老婆多给的,说下次还找我做衣服!"
王大柱愣住了,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陈青禾趁机加码:"她说...说张主任最爱抽大前门..."
这句话像按下了什么开关,王大柱的表情由怒转喜:"真的?她还说啥了?"
"说让你明天亲自去量尺寸。"陈青禾面不改色地撒谎,"她要做套西装,嫌我手艺不够。"
回村的拖拉机上,王大柱难得地没骂人,甚至摸出根烟抽起来。陈青禾望着远处逐渐沉落的夕阳,手指在围巾内衬的纸条上摩挲。
当拖拉机路过村口时,她看见会计媳妇正在井台边洗菜,立刻高声招呼:"婶子!上回说的学徒工的事,我打听过了!"
全车人都看过来。王大柱狠狠掐了她一把,但为时已晚——会计媳妇已经小跑着追了上来:"大柱家的,真有信儿了?"
陈青禾在王大柱杀人的目光中甜甜一笑:"明天让我家柱子跟您细说!"
王家晚饭格外丰盛,居然炒了盘鸡蛋。王父给儿子倒了杯地瓜烧:"张主任这事要成了,咱家就能..."
王秀兰突然咳嗽一声,王父立刻改口:"就能评上先进了!"
陈青禾低头扒饭,耳朵却竖得老高。王母破天荒给她夹了筷子鸡蛋:"多吃点,明天还去县城呢。"
饭后,王秀兰把陈青禾拉到灶间:"东西买到了吗?"
陈青禾掏出雪花膏:"剩的钱换了布票。"她故意没提围巾的事。
王秀兰似乎也不在意,匆匆收起东西就回了自己屋。陈青禾蹲在灶台前添柴,趁机摸向那个瓦罐——空的,但内壁沾着些褐色粉末,闻着像中药。
夜深人静时,陈青禾摸出藏在炕洞里的战利品:一沓布票、两张工业券和那包"大前门"。月光下,她抚摸着工业券上凸起的印章,嘴角微微上扬。
明天,她要去会会那个神秘的"东风旅社203"。王秀兰的秘密,很可能就是她破局的关键。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陈青禾在瓷片上刻下第五道划痕。时间已经过去两天,她必须加快步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