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芯噼啪作响,陈青禾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听着隔壁屋传来王秀兰轻微的鼾声。她轻轻翻身,从炕席下摸出那块已经磨得锋利的瓷片,在黑暗中反复摩挲。
窗外月光被云层遮住,整个村庄陷入沉睡。陈青禾估算着时间,等到远处传来生产队守夜人敲梆子的声音,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她早已准备好一套深色衣裤——是拆了王大柱一件旧工作服改的,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出轮廓。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陈青禾像只猫一样溜了出去。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她裹紧了从张丽那里借来的薄外套,沿着田埂快步向村口走去。
东风旅社的灯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这座两层小楼是县城唯一的招待所,平日里住的多是来办事的干部和跑长途的司机。陈青禾躲在对面巷口的阴影里,观察着旅社门口的动静。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门口徘徊,时不时看表。陈青禾眯起眼睛,认出这是供销社的仓库管理员,上次她去换布票时曾见过一面。男人抽完第三支烟,终于不耐烦地走进旅社。
陈青禾等了约莫十分钟,才低着头快步穿过马路。旅社前台坐着个打瞌睡的老头,她贴着墙根溜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203房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光亮。陈青禾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
"......这批货不能再拖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省城那边催得紧,价钱可以再涨两成。"
"风险太大。"这是王秀兰的声音,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冷硬,"上次差点被查,要不是我提前得到消息......"
陈青禾心头一跳。小姑子平时在家的温顺模样果然是装的!
"这次走铁路,绝对安全。"男人急切地说,"你不是缺工业券吗?我这儿有二十张......"
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在数钱。陈青禾正想再靠近些,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迅速闪身躲进隔壁的公共卫生间,从门缝中看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过去。
等警察的脚步声消失,陈青禾再回到203门口时,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后天凌晨,老地方。"王秀兰说,"钱要现钞,不要票。"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吓得陈青禾一个激灵。她来不及下楼,只能退到走廊拐角的阴影处。203房间走出两个人——王秀兰和那个鸭舌帽男人。让陈青禾震惊的是,王秀兰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蓝色连衣裙,头发也烫成了时髦的波浪卷,完全变了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陈青禾等了几分钟才跟上去。前台的老头已经醒了,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她灵机一动,装作刚进门的样子:"同志,请问刚才那位卷发女同志是不是落了东西?"
老头抬头打量她:"什么女同志?"
"就穿蓝裙子的,好像姓王......"
"哦,王技术员啊!"老头恍然大悟,"她没落东西,刚和供销社的小李走了。"
技术员?陈青禾心里暗笑,面上却做出着急的样子:"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对了,她住哪个房间来着?我明天再来找她。"
"203,不过她明儿一早就退房。"老头热心地说,"你是她亲戚?"
陈青禾含糊地应了一声,匆匆离开旅社。夜更深了,她沿着来时的路小跑,脑子里却翻腾着刚才听到的对话。王秀兰不仅在倒卖紧俏物资,居然还有"技术员"的身份掩护。这个重生女主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还要老练。
快到家时,陈青禾突然拐了个弯,绕到屋后的自留地。借着月光,她拨开几丛杂草,露出下面松动的泥土——这是她昨天发现王秀兰偷偷埋东西的地方。
指甲缝里塞满泥土,陈青禾终于挖出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码着十几张崭新的大团结,还有一叠各种票证。最底下压着个小本子,记录着一串串数字和代号。
"果然......"陈青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把东西原样埋好,仔细抹去痕迹,然后从后窗翻回自己屋里。
刚躺下没多久,院门就传来轻微的响动。陈青禾眯着眼睛,透过门缝看见王秀兰鬼鬼祟祟地溜回自己房间,身上还穿着那件蓝裙子。
天亮前,陈青禾在瓷片上刻下第六道划痕。她已经摸清了王秀兰的一条财路,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个信息,在剩下的五天里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清晨的炊烟刚刚升起,王家院子里就传来王母的骂声:"懒骨头!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
陈青禾揉着眼睛走出屋子,看见王秀兰已经恢复了朴素的麻花辫和粗布衣裳,正在灶台前烧火,仿佛昨晚那个时髦女郎从未存在过。
"嫂子,今天还去县城不?"王秀兰抬头问,眼神里带着试探。
"去啊,你哥不是说要去见张主任吗?"陈青禾故意提高音量,"听说要谈学徒工的事呢。"
王母从里屋冲出来:"什么学徒工?"
陈青禾露出惶恐的表情:"我、我瞎说的......"她看向王秀兰,后者脸色已经变了。
王大柱叼着烟从外面回来,正好听见最后几句,眼睛一瞪:"又胡咧咧啥?"
"会计家昨天问我学徒工的事......"陈青禾怯生生地说,"我说要问当家的......"
王大柱的表情由怒转喜,狠狠拍了下大腿:"好事啊!会计他侄儿要能进运输队,咱家工分还不得多记点?"他转头对王秀兰说,"去,把柜子里那瓶西凤酒拿出来!"
王秀兰咬着嘴唇去了里屋,陈青禾看见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这个重生女主显然没料到,她精心维持的家庭平衡,会被"傻嫂子"一句话打破。
去县城的路上,王大柱难得地没骂人,反而兴致勃勃地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个机会。陈青禾安静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如何利用今天的机会,接触王秀兰的那个"合作伙伴"。
运输队大院里,张主任正背着手训话。看见王大柱,他微微点头:"来了?"
王大柱点头哈腰地凑上去,陈青禾识趣地退到一边。她注意到院墙边停着几辆装满货物的卡车,其中一个司机正是昨晚在旅社见过的鸭舌帽男人。
男人也认出了她,眼神明显慌乱了一瞬。陈青禾假装没看见,慢悠悠地晃到卡车附近,趁人不注意时,迅速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团丢在车底下。
纸团上写着她昨晚从王秀兰本子上记下的一个代号和数字。这是场豪赌——如果那男人捡到并看懂了这个信息,就会知道她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秘密。
中午时分,陈青禾借口去供销社买线,再次来到后巷。这次刘美芳神神秘秘地把她拉进一个小院,屋里堆满了各种紧俏商品。
"你要的工业券。"刘美芳递过一个小信封,"十张,够买缝纫机了。"
陈青禾没接:"我想见你们老板。"
刘美芳脸色大变:"什么老板?我不知道......"
"告诉小李同志,"陈青禾慢条斯理地说,"'槐树下的货,七月十五交割'。"
刘美芳手里的信封啪嗒掉在地上。她像见鬼似的瞪着陈青禾,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等等......"
半小时后,陈青禾站在了东风旅社205房间里。对面坐着的不只是鸭舌帽小李,还有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王技术员说你是个蠢货。"男人开门见山,"看来她看走眼了。"
陈青禾微微一笑:"王技术员看走眼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她不知道我已经发现她埋在自留地里的账本。"
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鸭舌帽小李的手已经摸向了后腰,陈青禾却面不改色:"我要的不多——下次走货,带我一个。我有你们没有的东西。"
"你能有什么?"男人冷笑。
"王秀兰的信任,和王大柱的运输队通行证。"陈青禾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比如这个,明天去省城的空车批条。"
男人的眼神变了。他慢慢站起身,伸出了手:"合作愉快......怎么称呼?"
"叫我陈姐就行。"陈青禾握住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心里清楚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回村的路上,王大柱醉醺醺地哼着小曲,完全没注意到"媳妇"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陈青禾摸着藏在衣襟夹层里的五张工业券和二十块钱定金,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第一次觉得这个陌生的年代,似乎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