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王家院里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陈青禾从浅眠中惊醒,手指下意识摸向枕下的瓷片。窗外,王母正瘫坐在泥地上捶胸顿足,王父蹲在门槛上一个劲抽烟,烟锅里的火光在晨雾中忽明忽暗。
"造孽啊!我苦命的秀兰啊!"王母的哭声像钝刀般割着人的耳膜,"那些杀千刀的,凭啥抓我闺女!"
陈青禾披衣出门,装作惊慌的样子:"娘,咋回事?秀兰不是去公社说明情况吗?"
王母突然止住哭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闺女?"枯瘦如鸡爪的手猛地抓向陈青禾的脸。
陈青禾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晾衣绳。湿漉漉的床单拍在脸上,带着一股霉味。"娘,您说啥呢......"她声音发抖,眼角余光却瞥见王大柱正从屋里出来。
"闹啥闹!"王大柱一声暴喝,眼下的青黑显示他一夜未眠,"还嫌不够丢人?"
王母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哭声戛然而止。陈青禾趁机挣脱,缩到王大柱身后:"柱子,娘是不是魔怔了......"
王大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去趟县里,你看着点娘。"说完就往外走,完全没注意到"媳妇"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等王大柱走远,陈青禾舀了瓢凉水递给王母:"娘,喝口水。"趁王母接水的瞬间,她压低声音,"我昨儿听民兵说,秀兰是被人举报的......"
王母的手一抖,水瓢哐当掉在地上:"谁?哪个杀千刀的?"
陈青禾做出犹豫的样子:"好像是......村东头老周家。"她故意顿了顿,"听说老周家小子也想进运输队......"
这句话像火星掉进油锅,王母腾地站起来,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恨意:"周家!我跟他家没完!"说完就踉踉跄跄往外冲。
陈青禾没拦她,只是慢悠悠地捡起水瓢,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老周是王大柱的酒友,也是会计的堂弟,两家早有龃龉。这盆脏水泼得恰到好处。
灶膛里的火刚生起来,院门就被踹开。王父领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公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面如土色的王大柱。
"陈青禾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年长的公安亮出证件,"关于王秀兰的案子,有些情况需要核实。"
陈青禾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她没想到火会这么快烧到自己身上,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惶恐又茫然的表情:"公安同志,我、我不明白......"
年轻公安不耐烦地抖了抖手铐:"少装糊涂!有人举报你参与投机倒把!"
陈青禾心头一跳,立刻猜到是赵黑子那边出了纰漏。她双腿一软,恰到好处地瘫坐在地,眼泪说来就来:"天地良心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那些......一定是有人害我!是不是老周家?他家小子想顶替我家柱子进运输队......"
两个公安交换了个眼神。年长的那个皱眉问:"老周家?周永福?"
陈青禾抽泣着点头,暗中观察公安的反应。看来她赌对了——老周家果然也不干净。
问话持续到晌午。公安翻来覆去询问她关于王秀兰的事,陈青禾一律回答"不知道"或"秀兰从不说这些"。当被问及前天去县城的行踪时,她一口咬定是去裁缝铺和供销社。
"张主任老婆能作证!"她红着眼圈说,"还有供销社的刘美芳,我找她换了布票......"
年轻公安突然拍桌:"刘美芳?她昨晚被抓了!涉嫌倒卖工业券!"
陈青禾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露出震惊的表情:"啥?美芳姐她......"她突然"恍然大悟","难怪她非要我用粮票换布票,原来是在干坏事!公安同志,我可真不知情啊!"
最终,由于缺乏直接证据,加上王大柱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关系,陈青禾在日落时分被放了回来。但公安临走时撂下话:随叫随到,不得离开村子。
王家院里一片死寂。王大柱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王母的哭声从里屋隐约传出。陈青禾刚迈进门槛,一个搪瓷碗就擦着她耳边飞过,在门框上砸得粉碎。
"扫把星!"王母嘶吼着扑上来,"自从你进门,我家就没好事!"
陈青禾敏捷地闪到王大柱身后,掐着嗓子哭道:"柱子,你管管娘啊!公安都说了不关我的事......"
王大柱烦躁地推开她:"够了!都消停点!"他转向陈青禾,眼中满是怀疑,"你真没掺和秀兰那些事?"
"我哪有那个胆子......"陈青禾抹着眼泪,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昨儿听公安说,秀兰好像跟县里什么'黑哥'有来往......"
王大柱脸色骤变:"赵黑子?"见陈青禾点头,他狠狠捶了下墙壁,"这死丫头!"
夜深人静时,陈青禾摸出瓷片,在第八道刻痕上又加深了几分。王秀兰入狱,赵黑子这条线暂时断了,但她还有备用计划——明天要去见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关键。
窗外,王大柱和王父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必须撇清关系!"
"那可是你亲妹子!"
"你想全家陪葬吗?"
陈青禾无声地笑了。家庭温情在利益面前,果然不堪一击。她从墙缝里摸出藏好的钱和票证,借着月光清点:一百二十七块八毛,十五张工业券,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自行车票。
这是她的全部家当,也是通往自由的钥匙。
天刚亮,陈青禾就借口去卫生所看伤,匆匆出了门。她没有往卫生所走,而是拐上了通往公社的小路。晨雾中,一个瘦高的身影已经等在了老槐树下。
"东西带来了?"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斯文的脸——是村小学的周老师,老周的侄子,也是会计的亲儿子。
陈青禾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运输队三个月的排班表,还有张主任的签字样本。"
周老师接过布包,快速翻看后满意地点头:"你男人知道吗?"
"他不需要知道。"陈青禾冷冷地说,"我要的东西呢?"
周老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个信封:"省城机械厂的招工表,已经盖好章了。只要填上名字,你就是正式工人。"
陈青禾仔细检查了印章,确认无误后才收进贴身的暗袋。这是她用王大柱的运输队内部信息换来的——周老师想安排弟弟顶替王大柱的岗位,而她需要一张离开王家的通行证。
"还有件事。"周老师推了推眼镜,"我叔说,赵黑子昨晚跑了,但账本落在了公安手里。"
陈青禾心头一紧:"账本上有什么?"
"具体不清楚,但听说牵扯到县里好几个干部。"周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王秀兰要是聪明,就该把嘴闭紧。"
回村路上,陈青禾的思绪飞速运转。赵黑子跑路是好事,但账本落在公安手里就麻烦了——万一上面有她的代号......
"嫂子!"
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陈青禾抬头,看见张丽挺着肚子站在路边,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可算找着你了!"张丽一把拉住她,"快跟我去卫生院,你婆婆出事了!"
王母是去老周家闹事时突发脑溢血的。陈青禾赶到卫生院时,老人已经口眼歪斜地躺在病床上,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王大柱蹲在走廊抱头痛哭,王父则像截木头似的杵在墙角。陈青禾站在病床边,看着王母扭曲的面容,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这老太婆虽然刻薄,但终究是个为儿女操碎心的母亲。
"大夫说......怕是撑不过三天。"张丽小声告诉她,"你们得准备后事了。"
陈青禾点点头,眼中适时地涌出泪水。心里却在冷静地盘算:王母一死,王家必定大乱,这正是她脱身的最佳时机。
傍晚时分,陈青禾主动留下守夜。等病房里只剩她们两人时,王母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啊......啊......"老人拼命想说什么,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下。
陈青禾凑近了些:"娘,您要说什么?"
王母颤抖的手指在她手心划拉着,像是在写字。陈青禾辨认了半天,突然浑身一僵——那是个"账"字。
"您是说......秀兰的账簿?"她轻声问。
王母急切地眨眼,手指又划了个"藏"字。
陈青禾心跳加速:"您知道秀兰把东西藏哪儿了?"
王母的手指突然指向窗外——那是王家的方向。接着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三根手指弯曲,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灶台?"陈青禾猜测,"瓦罐?"
王母剧烈摇头,急得直拍床板。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来人是王大柱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检查后摇摇头,把王大柱叫出去说话。陈青禾趁机又凑到王母耳边:"娘,是不是钱?秀兰藏的钱?"
王母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手指再次比划那个握东西的手势。这次陈青禾看懂了——是茶壶!王家那个从不使用的搪瓷茶壶,一直摆在堂屋的条案上!
后半夜,王母的情况突然恶化。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时,这个操劳一生的农村妇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青禾站在哭天抢地的王家人身后,目光却穿过混乱的人群,望向王家所在的方向。那里藏着王秀兰最后的底牌,也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拼图。
办丧事需要钱,而王大柱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陈青禾轻轻抚摸着贴身放着的招工表,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时机,就要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