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实验室的灯光依然明亮。陆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第四杯咖啡一饮而尽。电脑屏幕上，两组本应一致的数据曲线出现了微妙的偏差——只有0.3%的差异，但对基因编辑实验来说，这已经足够引起警觉。
她调出原始数据重新核对，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实验误差能解释的，更像是有人刻意修改了几个关键数值。更奇怪的是，这些异常只出现在送往陈氏集团的那份报告中，内部存档的数据完全正常。
陆宁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着是否该立即通知陈少煕。窗外，夏夜的暴雨敲打着玻璃，仿佛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微信消息：「还在实验室？」发送时间：3:29 AM。来自陈少煕。
陆宁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怎么总是知道她什么时候在加班？她回复：「发现数据异常，正在核查。」
不到十秒，电话响起。
"具体什么情况？"陈少煕的声音低沉清晰，没有丝毫睡意。
陆宁简要说明了发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马上过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紧绷。
"现在？外面在下暴雨..."
"二十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留下陆宁盯着手机发呆。她从未听过陈少煕用这种语气说话——那是一种混合了警觉和愤怒的声调，与平日冷静自持的形象判若两人。
十八分钟后，实验室的门被推开。陈少煕浑身湿透，黑发贴在额前，深蓝色衬衫被雨水浸成了近乎黑色。他没带伞，手里却紧紧抓着一个防水文件袋。
"把异常点指给我看。"他直接走到陆宁身边，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键盘上。
陆宁调出数据对比图，详细解释每个疑点。随着她的分析，陈少煕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不是技术错误。"他最后断定，从文件袋中取出一叠纸质报告，"我这边收到的数据和你存档的原始版本确实不同。"
"谁会做这种事？"陆宁问道，"而且能接触到双方的数据系统..."
陈少煕深吸一口气："我叔叔，陈志远。他是陈氏集团的副总裁，负责这个项目的财务监督。"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陆宁第一次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像是长期缺乏睡眠。
"为什么？"她轻声问。
陈少煕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想证明我不适合领导公司。如果我负责的重要项目失败，董事会将质疑我的能力，特别是在我父亲...病情加重的情况下。"
陆宁第一次听他提起父亲的状况。她想问更多，但陈少煕已经转向电脑："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他们并肩工作到天亮，交叉比对所有数据版本。随着证据不断累积，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浮出水面——有人系统性篡改了关键安全参数，使治疗风险看起来比实际低得多。如果按这个虚假数据推进临床试验，后果不堪设想。
"这已经超出科学伦理的范畴，直接是犯罪了。"陆宁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陈少煕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更加冷峻："是我叔叔。"
他按下接听键和免提。一个圆滑的男声从听筒传出："少煕啊，听说你昨晚连夜去了星辉？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陈少煕的眼神冰冷，声音却异常平静："例行数据核查，叔叔怎么这么关心？"
"作为项目负责人，我当然要了解情况。"陈志远轻笑一声，"特别是听说有些...异常发现？"
陆宁和陈少煕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一切正常。"陈少煕语气平淡，"不过既然叔叔问起，下周的董事会我会详细汇报进展。"
挂断电话后，实验室陷入沉默。雨水顺着陈少煕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他知道我们发现了。"陆宁低声说。
陈少煕突然一拳砸在墙上，发出的巨响让陆宁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
"对不起。"他立即道歉，声音沙哑，"我只是...不能容忍有人把患者生命当棋子。"
陆宁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毛巾递给他："你需要换件干衣服。"
陈少煕接过毛巾，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陆宁感受到他皮肤异常的冰凉。
"我办公室有备用衣服。"他说，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直视着陆宁的眼睛，"我需要你的帮助。不仅作为科学家，还有...作为朋友。"
朋友。这个词从陈少煕口中说出显得如此陌生又亲密。陆宁感到胸口一阵温暖。
"我会帮忙。"她简单回答，却包含了全部决心。
陈少煕去换衣服的间隙，陆宁继续梳理证据。她发现被篡改的数据都指向一个方向——掩盖某种特定的免疫反应风险。这绝非随机选择，而是有明确目的性的操作。
当陈少煕回来时，已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西裤，头发半干，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形象。但陆宁现在能看穿那表面下的疲惫和压力。
"我查了免疫反应的部分。"她直接说道，"篡改集中在掩盖Th17细胞过度激活的风险上。"
陈少煕的眼神一凛："这很具体...几乎像是针对某个特定患者群体。"
"或者某个特定患者。"陆宁大胆推测。
陈少煕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我父亲。"
一阵沉默。
"你父亲患的是什么病？"陆宁轻声问。
"多系统萎缩症。"陈少煕的声音几乎是一种痛苦的耳语，"一种罕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和我母亲当年一样。"
陆宁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如果篡改成功，首当其冲受害的可能是陈少煕的父亲。
"我们需要保护原始数据，同时假装不知道篡改的事。"陈少煕迅速恢复了决策者的冷静，"争取时间收集更多证据。"
陆宁点点头："我可以准备两套报告，一套真实的，一套表面符合他们篡改版本但加入特殊标记的。"
"完美。"陈少煕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会安排可信的审计团队独立备份所有数据。"
他们制定了详细计划，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当陆宁打了个哈欠时，陈少煕才注意到已经早上七点了。
"你该休息了。"他说，声音柔和下来。
"你也是。"陆宁注视着他疲惫的眼睛，"你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好好睡过了。"
陈少煕苦笑一下："自从父亲住院，叔叔开始动作频频...大概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陆宁想起这正好是他们项目启动的时间。原来在整个合作期间，他一直在承受这样的压力。
"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她问。
"告诉谁呢？"陈少煕摇摇头，"公司里每个人都可能是叔叔的眼线。董事会只关心股价和利润..."他的声音低下去，"除了张瑞，我没人可以信任。"
这句坦白让陆宁心头一颤。在这个雨后的清晨，陈少煕向她展示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现在你还有我。"话一出口，陆宁就后悔自己的直白，但陈少煕的眼神让她无法收回。
"是啊。"他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我很庆幸那天在会议室里，你坚持自己的原则。"
阳光开始透过窗户照进实验室，驱散了夜的阴霾。在这片晨光中，他们之间的某种无形屏障似乎也消融了。
接下来的两周，陆宁和陈少煕保持着表面正常的项目推进，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收集证据。他们制定了严密的沟通方式——重要信息只当面交流，用加密USB传递文件，甚至发明了一套简单的密码标记系统。
陈少煕开始频繁出现在实验室，表面上是为了项目监督，实则是为了安全讨论调查进展。林小曼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宁姐，最近气氛怪怪的。"一天午休时，她小声问道，"是不是项目出问题了？"
陆宁摇摇头："只是技术细节需要多讨论。"她不想把助理卷入这场危险的博弈。
与此同时，陆宁注意到公司里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有人说她能力不足导致项目延期，有人说她靠特殊关系获得职位，甚至有人暗示她与陈少煕有不正当往来。
"别理会那些。"当陆宁提起这事时，陈少煕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明显是有人故意散布。"
"我知道。"陆宁平静地说，"但说明你叔叔已经注意到我了。"
陈少煕突然抓住她的手："如果你感到任何危险，立刻告诉我。我不能再让..."他顿住了。
"再让什么？"陆宁追问。
"再让重要的人因为我受到伤害。"他松开手，声音低沉，"大学时有个朋友，因为帮我调查叔叔的某些交易，出了'意外'。"
陆宁的心揪紧了。她第一次真正理解陈少煕一直以来的孤独和警惕。
"我不会有事。"她坚定地说，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我们一起面对。"
陈少煕的手温暖而有力，掌心有些许因长期握笔形成的茧。他们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不需要更多言语。
那天深夜，陆宁独自在实验室加班时，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找到关键证据了。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见。——S」
她正要回复，实验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陆宁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谁？"她厉声问道，手指悄悄摸向桌上的防身警报器。
没有回答，只有轻微的脚步声接近。陆宁的心跳如鼓，正准备按下警报器，灯光突然重新亮起。
陈少煕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你没事吧？"
陆宁长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怎么不吱声？"
"我接到安保通知说这栋楼有电路故障。"他快步走进来，"看到灯灭了，担心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陆宁的电脑屏幕上——那里显示着刚收到的加密信息。
"这不是我发的。"陈少煕的声音变得危险，"有人设了陷阱。"
陆宁的血液瞬间变冷。他们同时意识到——有人知道他们在调查，而且正在主动出击。
"我们得离开这里。"陈少煕迅速帮陆宁收拾东西，"从现在起，不要单独行动。"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陈少煕始终保持着警觉，不时回头查看。夜风拂过陆宁的发梢，带走了些许恐惧，却带不走那份沉重的预感——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今晚去我那里吧。"陈少煕突然说，"有安保系统的公寓更安全。"
陆宁刚要回答，一阵刺眼的车灯从后方照来。陈少煕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那辆车呼啸而过，消失在夜色中，但那一刻的保护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谢。"陆宁轻声说。
陈少煕没有松开她的手："我不能冒险失去你。"
这句话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陆宁想起自己失去父母的痛苦，突然理解了陈少煕眼中的恐惧——他也在害怕失去重要的人。
"我父母去世那年，我十二岁。"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格外清晰，"他们研究的基因疗法还在试验阶段，安全措施不完善...一次实验事故，两人都没能走出来。"
陈少煕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月光下，陆宁能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痛楚。
"所以我理解你的恐惧。"她继续说，声音微微颤抖，"但我不想因为害怕失去就不去珍惜现在拥有的...连接。"
最后一个词她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陈少煕心上。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触到一滴未察觉的泪水。
"陆宁..."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仿佛这是一个珍藏已久的秘密。
下一刻，她被他拥入怀中。陈少煕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强劲而快速。陆宁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这个拥抱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实验室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我们会解决这一切的。"他在她耳边承诺，声音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或破坏我们的工作。"
"我们的。"陆宁重复这个词，感到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他们最终决定去陈少煕的公寓。那是一个宽敞而简约的空间，几乎没有个人装饰，只有书架上满满的学术著作和几张家人的照片。
陆宁注意到其中一张照片特别旧——年轻的陈少煕站在中间，一边是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另一边是面容严肃的父亲。三个人都没有笑。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参加家庭聚会。"陈少煕顺着她的目光解释，"第二年她就认不出我们了。"
陆宁轻轻握住他的手："所以你选择研究基因治疗。"
"讽刺的是，当我终于有能力帮助时，父亲也病了。"他苦笑一声，"而叔叔想利用这一点夺取公司控制权。"
他们坐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灯火。陆宁讲述自己失去父母后如何在姑姑家长大，如何决定继承父母的研究事业；陈少煕分享他在MIT的日子，以及被迫放弃学术梦想回归家族的挣扎。
在这个不眠之夜，两个习惯用专业掩藏情感的灵魂，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陆宁发现自己靠在陈少煕肩上睡着了。而他，似乎整夜未动，生怕惊醒她。
"早安。"他轻声说，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准备好面对今天了吗？"
陆宁抬头看他，发现那双通常锐利的眼睛此刻柔和而温暖。在这一刻，她意识到，无论前方有什么风暴，他们已经不再是孤军奋战。
"准备好了。"她回答，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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