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何惟芳站在前院的门廊下，看着五个身着蓑衣的壮汉闯进院子，领头的正粗暴地推搡着小翠。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民宅！"何惟芳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打湿了她的裙角。
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左眼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何娘子是吧？刘司马府上丢了些贵重物件，有人说看见往你这方向来了。"
何惟芳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袖中的绢帕——那上面还画着蒋长扬给她的牡丹密码图。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这位好汉说笑了，妾身与刘府早已恩断义绝，他们丢东西与我何干？"
"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刀疤脸一挥手，四个手下立刻分散开来，粗暴地踢开一扇扇房门。瓷器碎裂的声音不断传来，何惟芳的心也跟着揪紧了——蒋长扬还在牡丹房的密室里！
"住手！"她冲上前拦住要往后院去的两人，"后院只有女子的闺房，你们这般莽撞..."
刀疤脸一把推开她："滚开！"何惟芳踉跄几步，后背撞在廊柱上，一阵钝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就在这时，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侧面闪出，一脚踹在刀疤脸的膝窝上。
"啊！"刀疤脸惨叫着跪倒在地。蒋长扬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密室，此刻手持短刀站在雨中，眼神冷得像冰。"朝廷命官的家眷也敢动，活腻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雨幕中，双方对峙了片刻。刀疤脸的手下纷纷拔出兵器，将蒋长扬团团围住。何惟芳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看见蒋长扬左手背在身后，悄悄对她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然后两根，这是父亲曾经教过她的军中暗号。
"这位郎君好大的口气，"刀疤脸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蒋长扬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花鸟使的铜牌："认得这个吗？"铜牌在雨中泛着冷光，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花...花鸟使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连连磕头。
蒋长扬不为所动："谁派你们来的？"
"是...是刘府的管家，说何娘子偷了府上的牡丹秘方..."
"放屁！"何惟芳忍不住出声，"那秘方本就是我何家所创！"
蒋长扬瞥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回去告诉刘管家，何娘子现在受花鸟使保护。若再有下次..."他手腕一翻，短刀擦着刀疤脸的耳朵钉入身后的门柱，刀柄嗡嗡震颤。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刀疤脸屁滚尿流地带着手下逃走了，连蓑衣都丢在了院子里。
雨势渐小，院子里一片狼藉。蒋长扬拔出门柱上的短刀，甩了甩上面的雨水："你没事吧？"
何惟芳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抖，后背的疼痛也更加明显了。她勉强摇了摇头："多谢大人相救。"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蒋长扬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雨水、铁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味。他的胸膛比她想象的还要宽阔温暖，心跳声沉稳有力。
"撞到哪了？"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何惟芳挣扎着站稳："不碍事，只是...后背有些疼。"
蒋长扬皱起眉头，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何惟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大人！这不合礼数..."
"闭嘴。"蒋长扬大步走向内室，"小翠，去煮些姜汤来。"他的语气不容反驳，抱着她的手臂却异常轻柔，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内室里，蒋长扬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然后转身去柜子里翻找药膏。何惟芳偷偷打量着他的背影——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转过去。"蒋长扬拿着药膏回来，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我给你看看伤处。"
何惟芳咬着唇，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她能感觉到蒋长扬的手指轻轻拨开她的衣领，冰凉的药膏随即涂抹在伤处，引起一阵刺痛。
"嘶——"
"忍着点。"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拂过她的耳垂，"淤青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药膏渐渐发热，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何惟芳垂着眼睫，心跳如擂鼓。蒋长扬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揉按，动作出奇地温柔，完全不像一个习武之人的手。
"好了。"片刻后，蒋长扬退开一步，"这几天不要碰水。"
何惟芳拢好衣襟转身，发现他正盯着梳妆台上的铜镜出神。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端坐床沿，一个立于身侧，倒像是一对寻常夫妻的晨起景象。这个念头让她耳根一热，急忙移开视线。
"大人为何要帮我？"她轻声问道，"花鸟使的职责应该不包括保护一个和离妇人吧？"
蒋长扬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那是何惟芳平日用来梳理牡丹花瓣的。"三年前刘府牡丹宴，"他慢慢说道，"若不是有人用花盆排列示警，三百边关将士就会冻死在那个冬天。"
何惟芳心头一震："那...那是..."
"是你。"蒋长扬直视她的眼睛，"那日我就在宴上，亲眼看见你调整花盆位置。后来查证，那正是刘家账本上的暗记。"
雨声渐歇，一缕夕阳透过云层照进室内，为蒋长扬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左眉上的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明显，像一道小小的闪电。
"所以这次..."何惟芳恍然大悟。
"所以我需要一个了解刘家内情，又精通花艺的人。"蒋长扬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三日后是刘尚书六十大寿，会有一批特殊的'贺礼'送入府中。"
何惟芳展开密信，上面详细记录了一批伪装成牡丹苗的军械运输路线。"他们要造反？"她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栽赃。"蒋长扬冷笑，"计划把这些'赃物'藏入政敌府中，再派人查抄。"他指着信上一处，"关键是这个——他们会用特殊的牡丹品种做标记，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能找到真正藏匿的地点。"
何惟芳的指尖轻轻抚过信纸上的牡丹图样，突然明白了蒋长扬找她的真正原因。"需要我破解这个密码？"
"不仅如此。"蒋长扬的声音低沉下来，"寿宴当日，我需要你以花艺师的身份进入刘府，找到确凿证据。"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何惟芳攥紧了手中的信纸，眼前浮现出刘府那些人的嘴脸——设计害死她孩子的凶手，现在又要祸乱朝纲...
"我答应你。"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我有条件。"
蒋长扬挑眉："说。"
"第一，我要亲眼看着刘家伏法；第二..."她深吸一口气，"事后给我一个新的身份，让我离开长安。"
蒋长扬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何惟芳屏住了呼吸。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颧骨，像是在擦拭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泥土。"他低声解释，随即后退一步，"你的条件我答应。现在，该学密码了。"
夜幕完全降临，小翠端来姜汤和简单的晚膳。两人在灯下研究那套复杂的牡丹密码，蒋长扬用筷子蘸水在桌上画着各种符号，何惟芳则用牡丹花瓣排列出对应的图案。不知何时，他们的手肘不时相碰，却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这里不对。"蒋长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花蕊应该是五长三短，不是四长四短。"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虎口处的茧子磨蹭着她细腻的皮肤。何惟芳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这样手把手地学过什么。
"记住了吗？"蒋长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何惟芳点点头，试着按他教的方法重新排列花瓣。这次果然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字——"兵"。
"很好。"蒋长扬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学得很快。"
窗外，雨后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清冷的月光洒在院中的牡丹上。何惟芳突然想起什么，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这个...给大人。"
蒋长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精致的玉佩，上面雕着牡丹花纹。"这是？"
"护身符。"何惟芳别过脸去，"我父亲生前常说，牡丹能辟邪驱恶..."
蒋长扬将玉佩系在腰间，嘴角微微上扬："多谢。"月光下，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眼中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夜渐深，蒋长扬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何惟芳。"
"嗯？"
"三年前那日，"他的声音很轻，"你穿的是杏黄色襦裙，发间簪着一朵'青龙卧墨池'。"
何惟芳瞪大了眼睛——那确实是她当日的装扮，可他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蒋长扬没有解释，只是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夜色中："明日辰时，继续学密码。"
何惟芳站在门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抚上发间的木簪。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比雨打芭蕉还要清晰。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合作，或许远不止破解密码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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