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片

全班倒数第七！"父亲把成绩单拍在餐桌上，力道之大震翻了酱油瓶。深色液体在米色桌布上迅速蔓延，像一条丑陋的毒蛇蜿蜒爬行，很快就浸透了半边桌布。"老子每天加班到九点，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啊？"

陈阳盯着桌布上的污渍，强迫自己数着上面有几个霉点。这是他九岁那年发明的生存技巧：当疼痛即将来临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任何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现在他数到第十三个霉斑，形状像一把小刀。

餐厅的灯光太亮了，照得父亲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陈阳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精和汗臭的味道，还有那种特殊的、只有在父亲暴怒时才会散发的酸腐气息。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抹布，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她总是这样，既不阻拦也不安慰，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说话啊！"父亲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威士忌混着烟臭的热气喷在他脸上。陈阳能看清父亲牙齿上的烟渍和牙龈上发炎的红色。"哑巴了？老子跟你说话呢！"

"对不起..."陈阳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视线越过父亲肩膀，落在墙上的挂钟上：九点二十七分。通常父亲的暴力不会持续超过十点，因为他要看晚间新闻。

父亲突然松开手，转身走向酒柜。陈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能预测到父亲会先抽他的大腿，因为那里不容易被校服遮住的地方已经布满淤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大腿外侧，上周的伤痕还没完全消退，摸起来还是硬的。

皮带破空的声音让陈阳浑身一颤。第一下抽下来时，他撞倒了椅子，后脑勺重重磕在瓷砖上。眼前闪过一片白光，耳边嗡嗡作响，天花板上的裂纹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组成了一张扭曲的笑脸。

第二下抽在腰侧，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本能地蜷缩成胎儿姿势。陈阳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让父亲打得更狠。透过朦胧的泪眼，他看见母亲依然站在厨房门口，现在她开始擦拭早已干净的灶台。

"装什么死！"父亲用皮鞋尖踢他肋骨，力道大得让他喘不过气。"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陈阳尝试撑起身子，右手掌却不小心按在了打碎的酱油瓶玻璃上。尖锐的疼痛从掌心直窜脑门，鲜血混着酱油在地板上画出诡异的图案。他突然想起上周美术课上老师讲的抽象表现主义，说艺术可以表达最原始的情感。现在他明白了，原来疼痛也可以是一种创作。

父亲似乎对这个意外很满意，嘴角扭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活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阳，皮带垂在身侧晃动着，"现在去把地板擦干净，然后跪在碎玻璃上好好反省！"

陈阳缓慢地爬起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还有那双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死气沉沉的眼睛。那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眼睛，倒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当他把抹布按在混合着自己血液的酱油上时，突然想起林玥上周悄悄塞给他的纸条："痛苦不是你的全部"。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现在这张纸条正藏在他书包的暗袋里，被折成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

厨房的时钟指向九点五十八分。新闻前的广告音乐从客厅电视里传来，父亲果然扔下皮带走向沙发。陈阳知道，自己又熬过了一个晚上。他低头看着掌心翻开的伤口，突然很想知道，要流多少血，才能染红整张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