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诊疗

凌晨两点十三分，校医室的挂钟秒针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陈阳躺在诊疗床上，数着这声音已经数了四十七分钟。左腿擦伤处渗出的血已经凝固，在牛仔裤上结成硬块，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痛。

林玥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他手掌的伤口，碘伏棉签每次触碰都引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陈阳咬紧牙关，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它们看起来像一张世界地图，最东边的那块像极了日本列岛。

"需要缝两针。"林玥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她摘下沾血的棉签，抬头看了眼紧闭的窗帘，"你父母知道你来这里吗？"

陈阳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是从宿舍二楼翻窗出来的，铁栏杆上的锈迹现在应该还沾在他的掌心。跳下来时左腿被灌木丛划伤，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掌心的伤口太深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渗，染红了半张床单。

夜风突然掀起窗帘一角，月光像探照灯般扫过诊疗室。林玥的侧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她转身去拿缝合包时，白大褂下摆沾上了碘伏，晕开一片黄色。

"为什么不去医院？"她背对着陈阳问道，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评判。

"要...登记。"陈阳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上次他去急诊，护士坚持要通知家长，结果父亲当着医生的面就扇了他一耳光，说他是"装病逃学"。

林玥的手顿了一下。她走回来时，诊疗盘里多了支局部麻醉剂。"可能会有点疼。"她说着，针尖已经刺入伤口边缘。陈阳盯着针头看，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特别疼——比起父亲的皮带，这点疼痛简直像是蚊虫叮咬。

当林玥掀开他的衬衫下摆时，陈阳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已经晚了，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在寂静的诊疗室里格外清晰。新旧交叠的淤青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组成可怖的地图：腰侧是新鲜的紫红色，后背是泛黄的陈旧伤，肋骨处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

"这些...都是你父亲做的？"林玥的声音有些发抖。她轻轻按了按陈阳的肋骨，他忍不住"嘶"了一声——那里可能骨裂了。

陈阳盯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八岁那年父亲用烟头烫的，因为他碰倒了父亲的啤酒。当时母亲用酱油给他止血，说这样不会留疤。但疤痕还是留下了，像一轮永远不圆满的月亮。

"陈阳，根据法律，我有义务..."林玥的话没说完，诊疗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陈阳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本能地往墙角缩去，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月光从大开的门倾泻而入，把林玥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足以笼罩整个诊床。陈阳看着地上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父亲举着皮带时的身影，也是这么巨大，这么具有压迫感。

"没用的。"陈阳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上次班主任家访后，他打断了我的锁骨。"他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左肩胛处一道狰狞的疤痕，"我在医院躺了两周，他说是我自己摔下楼梯的。"

林玥的手停在半空。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零五分，远处传来早班校车进站的声音。她突然转身锁上门，从抽屉深处取出一盒药膏。"这个能帮助淤青消散，"她顿了顿，"别让任何人看见。"

陈阳接过药膏，塑料管体在他掌心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他想起上周藏起的铁盒，里面那些痛苦的"珍藏品"。现在又多了一样东西可以藏进去了。

"周三下午我都在心理咨询室。"林玥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后门钥匙在门垫下面。"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灰，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陈阳系好扣子，发现第一缕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他掌心的缝合线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