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楼的高度

那天傍晚的夕阳红得刺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球悬在城市边缘。陈阳站在阳台上，六楼的高度让远处的车流看起来像玩具模型。风吹乱他的头发，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客厅里父母的争吵声穿透玻璃门，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扎进耳膜。

"都是你惯的！废物！"父亲的咆哮伴随着拳头砸在茶几上的闷响，"整天摆着张死人脸！"

"我惯的？"母亲的声音尖利得刺耳，"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除了喝酒打人还会什么？"

陈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阳台栏杆，水泥表面粗糙的质感传来真实的触感。这栏杆只到他大腿高度，翻过去简直轻而易举。他低头看着楼下的水泥地面，几个放学的小学生正追逐打闹，书包在他们背上欢快地跳动。

"让他跳！死了干净！"父亲的声音突然拔高，"不是整天要死要活吗？有本事真跳啊！"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阳脑海中某个锁住的门。他突然想起那把被砸烂的吉他，想起雪夜里张奶奶给的馒头，想起林玥咨询室里那串风铃的声音。这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回，最后定格在那篇没交的作文上——《我想成为一只鸟》。

"你们..."陈阳转过身，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有没有哪怕一次...后悔过？"

父母同时愣住了，争吵戛然而止。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酒精和愤怒让他的表情扭曲得可怕。"后悔？老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这个——"

陈阳没等他说完就翻过了栏杆。

坠落的过程比他想象中漫长。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让胃部痉挛。恍惚间，他看见四楼的晾衣杆上挂着一件蓝色校服——和他那件被父亲用剪刀剪破的一模一样；看见三楼阳台上的盆栽，绿得刺眼；看见二楼老太太惊恐的脸，她正伸手想去够什么...

最后的意识里，陈阳想起林玥上周问他的问题："如果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你想成为什么？"

当时他没有回答。但现在，在即将触地的瞬间，他知道了答案。

"砰——"

闷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几个小学生尖叫着跑开。远处，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扫过六楼阳台，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本翻开的《追风筝的人》躺在栏杆边，书页在风中轻轻颤动。

尾声：无人知晓的葬礼

葬礼那天的雨下得缠绵悱恻，像是天空也在无声啜泣。墓园里人很少，除了父母和几个不得不来的亲戚，就只有班主任和林玥站在最后排。黑色的伞面连成一片，像一群沉默的乌鸦。

陈阳的父亲穿着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歪在一边。他时不时看向手表，仿佛这场葬礼只是个不得不参加的应酬。母亲倒是哭得伤心，但她的眼泪更多是落在手机屏幕上——她正在回复亲戚们的慰问消息。

"太可惜了，才十七岁..."

"听说是因为学习压力..."

"现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

窃窃私语声在雨中飘散。林玥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学校募捐买的，因为父母选的最便宜的那种"实在拿不出手"。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去了附近最贵的酒楼。陈阳的父亲喝得满脸通红，正大声抱怨："养了十七年，就这么没了！老子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

林玥悄悄离席，回到空荡荡的校园。心理咨询室里，那串风铃还在窗前叮当作响。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陈阳所有没交的作文、涂鸦，还有那把吉他上抢救下来的鲸鱼贴纸。

雨停了，夕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林玥走到那棵梧桐树下——陈阳埋麻雀的地方，现在多了一小堆石子。她蹲下身，轻轻放上一张纸，是那篇《我想成为一只鸟》。

"飞吧，孩子。"她轻声说，"现在你终于自由了。"

远处，一只麻雀掠过操场，飞向绯红的天空。风铃又响了，像是某种回应。林玥抬头望去，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少年坐在云朵上，怀里抱着一把完好的吉他，琴弦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