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着玻璃幕墙，仿佛在演奏一曲无人能懂的潦草乐章。江逾白手中的激光笔光斑，在这雨幕间游走不停，像极了一个固执得可爱的指挥家。陆知遥捧着已经凉透的玛奇朵，目光追随着那束绿光跳跃于雨痕之间。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中学物理课上的场景——那时候，他把静电球玩成了迪厅灯球，结果被罚抄的欧姆定律，至今还贴在实验室公告栏里。
“看这个。”江逾白低沉的声音传来，他的袖口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耳际，雪松般的香气混杂着雨后的湿润气息钻入鼻腔。他指着雨滴撞击玻璃的痕迹，用一种建筑系教授特有的笃定语气说道：“每平方厘米承受了37.5个雨滴撞击，正好是《致爱丽丝》的节拍频率。”话语间，似乎是在宣读混凝土配比报告般认真。
陆知遥轻轻拿起汤匙，在杯沿敲出散漫的节奏，“江先生，您该不会要说这些雨点是上帝发的摩尔斯电码吧？”话音刚落，她便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嘴——这语气，分明就是十七岁时那个总爱抬杠的自己啊。
“比那更浪漫。”江逾白从包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份建筑蓝图，将硫酸纸摊开在桌上。雨痕拓印其上，竟意外地形成了一条五线谱。“上周暴雨时我做过声波模拟，这段雨痕的振幅曲线……”他停顿了一下，钢笔尖猛然戳破纸面，“刚好匹配你当年哼的那首《小星星变奏曲》。”
咖啡渍慢慢洇开，在桌面上晕染成一片深褐色的银河。陆知遥盯着他鼻梁上滑落的雨珠，忍不住想笑又忍住。暴雨天戴金丝眼镜，简直就像北极熊非要撑一把遮阳伞般荒唐。然而，当他拿着游标卡尺仔细测量雨痕间距时，那专注的眼神透过镜片映射出来，竟让人有种心悸的感觉，仿佛他在测绘整个宇宙的秘密。
“等等。”江逾白忽然把蓝图按在玻璃上，那些雨痕竟然奇迹般与铅笔线重叠起来。“第47条雨痕的弧度……”他的指尖顺着水迹缓缓滑动，在某个节点骤然停下，“这里，坐标北纬32°03'，东经118°46'——是母校后山的紫藤花廊。”
陆知遥的耳尖瞬间泛起一层薄红。那个被暴雨冲垮的紫藤架，正是她偷偷埋下时光胶囊的地方。此刻，江逾白的钢笔尖正精准地点在图纸上的坐标点，像是要剖析她最隐秘的心事。
“要验证下吗？”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天气预报界面显示着实时经纬度，“误差不超过三米。”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讨论咖啡豆的产地，但如果忽略他解开到第三颗衬衫纽扣的狼狈模样……
老式收音机不合时宜地播放起《雨中曲》。陆知遥看着江逾白站在雨幕前手舞足蹈地讲解傅里叶变换，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得如同毕加索的画作——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建筑师，居然用激光笔在暴雨中绘制紫藤花期的函数曲线。
“其实……”她终于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你眼镜起雾了。”
江逾白的动作僵在半空，像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人偶。他摘下眼镜，用领带擦拭镜片，露出因高度近视而微眯的眼睛，刹那间，精英教授的形象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里那个会撞到玻璃门的书呆子。陆知遥无意识地叩击着吧台，节奏恰好对应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的前奏。
“多谢提醒。”他重新戴上眼镜时，镜腿不小心勾住了一绺额发。“不过说到雾气，今早我在咖啡馆门口发现……”话未说完，公文包突然翻倒，一堆建筑图纸如雪崩般倾泻而出。某个金属物件滚到了她脚边——是一把刻度精确到微米的游标卡尺，上面贴着“天文社财产”的褪色标签。
陆知遥弯腰拾起卡尺的一瞬，毛衣下的起搏器导线隐约勾勒出一道突兀的弧线。江逾白的目光猛地聚焦，瞳孔急剧收缩，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看见十七岁的少女蜷缩在急救担架上，校服纽扣迸裂时露出的心电监护仪电极片。
“这是当年测量射电望远镜的……”他的解释戛然而止，一声惊雷劈碎了空气中的宁静。陆知遥的指尖触碰到卡尺边缘的刻痕，那里歪扭地刻着“LY&CY”的缩写，那是她趁他调试设备时偷偷留下的印记。
暴雨突然改变方向，斜劈的雨柱疯狂拍打玻璃幕墙。江逾白用激光笔圈住某片雨痕，“看，这个波形对应你术后第七天的心跳频率。”绿光在玻璃上游移，最终停留在她左胸的位置，“82次/分钟，曼特宁咖啡的最佳萃取参数。”
陆知遥的玛奇朵微微漾起涟漪。她忽然想起复健时主治医生的调侃：“陆小姐的心脏简直像意大利浓缩咖啡机——压力稳定得令人发指。”如今，这个比喻却在江逾白的建筑术语里焕发出了诡异的浪漫色彩。
“江先生。”她转动咖啡杯，让杯柄与雨痕形成完美的夹角，“您该不会在暴雨天跑了半个城，就为给我的咖啡馆做免费渗水检测？”
江逾白推了推眼镜，动作透露出一丝慌乱，“事实上……”公文包里又滑落出一本泛黄的《天文爱好者》杂志，某页折角处画着一个穿病号服的简笔少女，对话框里飘着咖啡杯状的云朵。他轻咳一声，“我在找这个。”
陆知遥的耳膜轰鸣如暴雨。画中人身旁标注着潦草的公式：I=Λ·ρ·v²（注：流体动能公式），而Λ值被特别圈出——正是她手术当天的日期。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少年在ICU等候区写下的不仅是物理公式，更是穿越时光的密码。
收音机突然卡进空白频段，沙沙声中浮现出遥远的心跳声。陆知遥望着雨痕在蓝图表面蜿蜒成紫藤的脉络，心中暗自感叹：或许这场暴雨真的是命运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当物理直男开始用方程式写情诗，比黑洞更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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