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第七日。城市如同被浸透的灰色画布，青白的水光在街巷间蜿蜒流淌。陆知遥跪在咖啡馆的地板上，手中的湿巾机械地擦拭着不断涌进店堂的积水。水面上，倒映出江逾白卷起裤腿的模样——这位建筑系教授正蹲在那儿，用游标卡尺丈量水痕爬升的速度，神情专注得像一只正在为树木体检的啄木鸟。
“每小时2.47厘米。”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已经蒙了一层薄雾，“根据流体力学模型……”
“江教授！”陆知遥猛地站起来，把拖把怼到他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您要是再念叨公式，我就用这个给您的西装做流体力学实验。”话音未落，她故意晃了晃拖把头，几滴水珠甩到了江逾白的裤管上，在布料上划出一片不规则的星图。
吧台上的老式收音机发出断续的声响，《雨中曲》的旋律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挣扎着。江逾白突然伸手拽住了拖把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促：“等等！”他的目光盯在水渍边缘的一抹淡黄纹路上，指尖蘸起一点液体嗅了嗅，眉头微挑，“这不是雨水，PH值5.6，还有微量咖啡碱——是你上周打翻的冰滴咖啡。”
陆知遥的耳尖在湿润的空气里悄悄泛红，语调里带了几分促狭：“您这鼻子该去投保了吧？”话没说完，江逾白已经趴在地上，手机电筒的光束穿透水面，照亮了地砖缝隙间卡着的一个牛皮信封。
“概率论证明，”他掏出螺丝刀的动作像是外科医生执刀，语调一本正经，“这种位置藏东西的概率是……”
“百万分之一。”陆知遥毫不留情地抢过话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您上次在储物柜也是这么说的。”
信封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暖光灯下散发着隐隐的霉味。陆知遥用镊子夹出里面的信纸时，老式收音机忽然卡进了空白频段，沙沙声中隐约透出某种遥远的节奏。泛黄的信纸上，褪色的圆珠笔字迹在水汽中微微舒展：
【2013.6.18 晴
遥：
手术室外的长椅硌得屁股疼，但这里的星空比天文台还亮。护士说你梦里笑了，我猜是梦见把听诊器改装成了外星通讯器。PS：葡萄糖水冻成冰棍了，等你醒来当光剑使。——逾】
一滴水顺着陆知遥的睫毛滑落，在信纸的“光剑”二字上晕开涟漪。江逾白突然起身时不小心撞翻了矮凳，公文包里的纸片哗啦啦倾泻出来，像雪花般飘散一地。那些纸片上密密麻麻印满了监护仪的数据，边上还画着穿着病号服的卡通小人。
“当年护士站禁止陪夜，”他随手捡起一张皱巴巴的图表，声音里透着狡黠，“我只能偷印这些数据画连载漫画。”纸片上的小人正举着咖啡杯和恶龙搏斗，对话框里飘着一行字：【检测到外星生命体征复苏】。
陆知遥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上的折痕，那里藏着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小字：【今天学会第37种心电图解读法，发现你的心跳像莫尔斯电码的SOS】。她忽然想起复健时枕头下总会出现的漫画，原来以为是护士站的公益宣传。
“江先生，”她晃着手里的漫画残页，嘴角带着一丝揶揄，“您这算不算侵犯患者隐私？”
“根据《星际医疗法》第9527条……”他推眼镜的手势泄露了一抹笑意，“主治医师批准了本次机密行动。”话音未落，他变魔术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授权书，落款处医生签名旁画着一个吐舌头的ET。
暴雨突然转向，雨柱斜斜地劈在玻璃幕墙上。江逾白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前面，西装后背洇出深灰的水渍。陆知遥看着他白衬衫下凸起的肩胛骨，忽然想起复健时窗外徘徊的阴影——那时她还以为是紫藤花的投影。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却被收音机突然爆发的杂音截断。江逾白弯腰从积水中捞出一个铁皮盒，盒子表面剥落的锈迹下露出几个潦草的涂鸦字：【外星补给站】——正是她当年藏在医务室吊顶的秘宝。
盒盖开启的瞬间，陈年的速溶咖啡酸涩扑面而来。陆知遥捏起一颗融化的巧克力球，锡纸上还粘着一根发丝：“这是我偷护士长的金莎！”
“而这是证物编号9527。”江逾白晃着黏糊糊的巧克力球，语气轻快地补充，“当年替你顶罪扫了两周厕所。”他翻出盒底的检讨书，标题赫然写着：【关于在医疗垃圾箱私设外星基地的深刻反省】，旁边画满了张牙舞爪的太空章鱼。
雨水顺着吧台滴落，在积水中敲出《小星星》的节拍。陆知遥翻开检讨书的背面，发现用荧光笔写下的物理公式：F=ma（注：牛顿第二定律），旁边标注了一行小字：【抱你冲刺时的加速度】。
“江教授，”她戳了戳公式后面的爱心符号，声音里带着戏谑，“您这算学术不端吗？”
“比起某人在心电图纸上画星轨，”他亮出塑封的监护记录，语气里透着自豪，“我这顶多算浪漫主义科研。”图纸边缘的咖啡渍里，铅笔勾画的银河正穿过QRS波群。
夜色渐深，积水表面浮起奇异的光点。江逾白用激光笔照射水面，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拼出北斗七星。“看，你输液的第七天，我在天台见过同样的星图。”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怀念。
陆知遥手中的汤匙搅动着凉透的咖啡，忽然舀起一颗未化的方糖——透明糖纸里蜷着一张微型纸条：【今天你睫毛颤了97次，比昨天多3次，接近清醒阈值】。
“这是……”
“当年的清醒倒计时。”江逾白的耳尖微微泛红，“护士说，睫毛颤动频率超过100次就可能苏醒。”他翻开笔记本，整整三页写满正字，“可惜第98次时主任查房……”
老式收音机突然播放起《今夜无人入睡》。陆知遥看着光影在他镜片上流转，忽然伸手摘下了那副金丝眼镜。世界在江逾白模糊的惊呼声中温柔失焦，而她的目光终于清晰地落在了他眼里——那双眼中，十年未褪的雨季似乎正缓缓散去。
“江逾白，”她的指尖停在他眼下的细纹，声音轻得像耳语，“当年你说要带我看真正的星轨……”
暴雨在午夜戛然而止。积水面飘着的一只纸船突然打转，船身上用输液管粘着的字迹渐渐清晰：【当监护仪变成星空仪，我愿永远做你的授时中心】。月光刺破云层的那一刻，两人在满地狼藉中找到了比时光胶囊更珍贵的东西——错位十年，终于同步的心跳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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