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畔未曾断绝。黄豆大小的雨珠不断打在伞面上,发出沉沉的声音,让人心胸无端生闷。
**月仍披着黑斗篷,缓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黑色的皮靴踩在大小不一的水坑中,连带着雨珠一同溅起的积水沾湿了她的衣摆。
雨水无法淋湿她的衣袍,它被**月体内无意识释放的真气所隔绝。
来往的路人与她所行的方向相反,她低垂着眼眸,与那些撑着颜色不一的,或成双成对的人,所持的纸伞有意无意擦过斗篷。
突然,一位布衣孩童猛的撞向她,女子踉跄着倒退几步,头上的兜帽被撞落,露出那一头鹤发,她有些茫然的抬起眸,便见着那孩童满面惊恐的模样,忽而大叫一声:
“鬼……鬼啊!”
声音凄厉无比,周围的人全都看向孩童面前的女子,随后皆脸色大变,如潮水般四处散去,唯恐避之不及。
方才人来人往的街道转眼间便空无一人。
**月满目不解的垂下眼眸,看向积水中倒映出她的脸颊。
鹤发垂落遮住她半张脸,那并未被遮住的脸依旧如从前那般柔美,可当风携着雨水吹起那挡着她脸颊的鹤发时,半边脸赫然出现在积水的映像中。
女子呆立当场,脸色苍白,似受到惊吓,手摸向那半边白骨。
冰凉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假的。
可为什么?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长生,却依旧难逃化成枯骨么?
**月有些失魂落魄的放下手,她的眼眸空洞,早已无任何光芒。
她好像活了很久,久到没有人再记得她这么一个人。
………
“小妹这几日气色着实是有些差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江清河略有些担忧的看向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的女子,**月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强行打起精神,有些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无事,只是梦魇罢了。”
那个梦中的她那半边白骨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近乎成为她的心魔。
她眸中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又将其掩去。
苏羽放下木筷,沉吟片刻,便带着商量的语气开口:
“阿月不若去灵隐寺小住几日?”
江柏有些严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将桌面上那装着块梨花糕的盘子推向**月,尽量将声音放柔。
“阿月听你娘的罢,爹爹会大点好一切的。”
**月仍有些无精打采的点点头。
是该去灵隐寺静静了,现在也不宜练功,恐怕会走火入魔。
梦中那半边白骨可会在未来成真?
她失神的看向手旁那盛满热汤的陶碗,白色的汤汁上漂浮着灰色的油水,让人食欲大开,可**月却顿觉恶心。
不可能,也不可以。
她忍着不适,冷冷想着。
………
黑马上的黑袍男子慢条斯理的抚平披风上的褶皱,他的腰间挂着一支黑玉笛。
远处一辆马车疾驶而来,携着劲风而过。
车帘子被风掀起,鹤发女子出现在男子的视线中,她微微抬眸,淡淡扫了男子一眼,他下意识放轻呼吸,手指微微蜷缩着。
马车很快便消失在泥路上,男子怔愣着眸中出现复杂之色,望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将军。”
羡林轻声唤着男子,有些诧异的望着男子,似无堤微微抬手,阻止下属欲说的话,心中轻叹一声。
大抵是他看错了。
他无奈摇头,失笑几声。
………
**月向寺庙缓步走去,身上的青色衣袍衣袖无风自动,那头鹤发随意挽起,白玉簪斜斜插在其中。
“江姐姐!”
她脚步微顿,不远处少女的惊呼声传来,她快步走到**月面前,头上的珠钗晃动几下,女子抬起眼皮,那少女正是前些时日见到的许璃。
她面颊微微泛红,有些呆憨的绞着手指,踌躇片刻开口:
“江姐姐是来祈福的吗?”
许璃顿了顿,对着**月眨了眨眼,
“周公子也在。”
周砚礼?
**月微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他来便罢,同她说作甚?
许璃瞧着女子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心情有些凯特,不禁多嘴一句:
“周公子最近听闻江姐姐气色不解,便来这儿想为姐姐求……”
“阿璃。”
男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略带有冷意的打断许璃并未说完的话,少女动了动唇,最终沉默下来,**月抬起眼眸,瞥了一眼那走近的男子,是那位逸公子,哦,不,是南宫逸,陵国大皇子。
这二位之间气氛不同寻常,似乎是闹矛盾了。
但**月对这二人之间的事并无任何兴趣,因此转身便离去了。
刚走没多久,便见到一名男子立于一颗挂满木牌的桃树下,黑发被白冠束起,一袭白衣随风飘扬。
他手中拿着香囊,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待**月走到他的身后时,他才似反应过来,转头冲她一笑。
是周砚礼。
**月收回视线,淡淡看着男子手中的香囊。
“何必如此?”
她轻声开口,周砚礼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不必如此。”
她抬起头,细细打量起挂在树枝上的木牌。
男子却笑了笑,将手中的香囊强行放入**月的手中,认真的看着她。
“我若执意,你当拦不住我。”
女子愣了下,没有回答。
长生者皆无情。
他这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
**月轻轻叹息着,轻抿了一口茶。“鬼旱莲”被她放在桌旁,茶水已经凉了许久。
她支着头,看向竹窗外。
外头的雨很大,竹叶在雨水中发出声响,她听到雨声中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这竹堂。
竹帘被掀起,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抬脚迈入竹堂,却在看见木桌前的女子时愣在原地。
女子侧过头,眼眸抬起,在看到那呆愣在原地的男子时,眸中微光出现,心中虽是诧异,却还是勾起唇,带着笑意启齿:
“将军,许久未见。”
是许久未见了。
七载光阴弹指过,回眸犹似转身初。
………
“郡主在拜什么?”
司无堤见女子如此,心中只觉得诧异。
女子微微一笑,面上多了几分释然和放松。“拜心中所想,也只为求心安。”
“那郡主这些年过的可好?”
司无堤抱着长剑立于一旁,桃花眼微微眯起,瞧着女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眸中却带着侵略性。他只知道,没有她的这些年,他过的不好。
他时常梦见前一刻尚笑吟吟看着他的少女转眼便沉眠在冰棺之中。因而他时会惊醒,又会再忆起她离开的那日。
不过开春,却漫天飞雪,这是春日的最后一场雪,却冻死了他和她种的梨树。
**月消失不过几年,别人提起她时他仍然悲伤心痛,固执的派着人手去寻找她。
可当他终于可以面若平常的向别人提起她时,他才发现那些日夜折磨他的梦魇里,已经很少出现她这么个人了,那些蚁啄般的痛早已麻木,他可能等不到……
那个冬日里,捧着暖炉,披着白裘坐在亭子内看着自己笑的少女了。
他没有忘记女子走时他对她许下的承诺。
“我等你回来。”
或许这是一场豪赌,只毒在这漫天大雪中,去等那么一个离家的人。
所幸,他终是等到了那个离家许久的人。
雪消梅影瘦,风暖燕声新。
不见故人至,空庭落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