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世纪末的香港有什么?
有海港,有唐楼,有刚刚被拆除的赛博之城,有翡翠台上演的杨过与小龙女。
Hwang跟着母亲来到启德机场乘飞机回到爱丁堡,维多利亚港的暮色正吞噬最后一道晚霞,霓虹灯在湿热的海风中渐渐苏醒。
“等下飞机,记得把防晒口罩提前带好,防晒霜再多涂几层呢?还有遮阳帽和墨…”母亲黄敏娴喋喋不休的说着,从Gucci的包包里掏出一件件防晒用具。
而Hwang则笑着打断母亲的话,扬了扬手:“阿妈,我已经99岁了,我不是70岁的小孩了。”
夏洛特·Hwang·金斯利站在晨光里,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九十九年的光阴从她身上流过,却只留下十六七岁少女的鲜活模样——混血赋予她小巧的骨架和深邃的眉眼,像是东西方美学在时间长河里达成的一场完美和解。当她走过人群时,总有人忍不住回头,以为瞥见了某个被时光遗忘的精灵。
而她的母亲黄敏娴,正坐在飞机的窗边喝着保温杯里的陈年普洱。氤氲的水汽后,是一张不过三十岁的东方面孔:凤眼如工笔画勾勒,鼻梁似青瓷般秀挺。谁能想到,这具年轻躯体里装着两百四十四个春秋的记忆。
这不是什么驻颜术的奇迹,而是血脉里流淌的古老秘密。
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并非任何事情都可以用科学进行解释。
《山海经》中记载的鲛人,到黄敏娴这一代已成了稀世遗珍。漫长的通婚史稀释了蓝色血液,却奇异地保留下某些特质——比如她们被拉长的生命刻度。所谓长生,并非永恒的青春,而是时间在她们身上行走时,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她继承了这一脉的美貌,并且能够长生。
何为长生?黄敏娴的衰老像一部被神明按下暂停键的老电影。当同龄人早已化作尘土,她的眼角才将将生出第一道细纹;当曾孙辈都白发苍苍,她的发梢依旧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种缓慢得近乎残忍的代谢,让每个清晨对镜理妆时,都成了与时间的默然对峙。
梧桐叶落了又生,而镜中的容颜始终未改。这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倒映出母女俩相似却又迥异的眼睛——一双带着些着世纪末的迷茫,一双藏着清王朝时遗留的月光。
差点忘记介绍,Hwang的父亲路易斯·金斯利伯爵,那位在英国深居简出的贵族。
他常常站在三楼书房的落地窗前,苍白的指尖轻抚过威士忌杯沿。窗外的卡尔顿山在暮色中如同沉睡的巨兽,而他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与十九世纪留下的铅条窗棂重叠在一起——一个凝固在时光中的剪影。
这位二百四十八岁的贵族总爱在黄昏时分沿着王子街散步。他穿着定制的手工西装,拄着一柄黑檀木手杖,步伐优雅得像是刚从摄政时期的舞会归来。偶尔有游客会为这“格外上镜的当地绅士”驻足,却无人注意到他灰绿色瞳孔中倒映出的爱丁堡,还是蒸汽机车喷吐着白雾的模样。
在维多利亚街那家百年威士忌酒馆里,酒保会为那位“金斯利先生”保留靠窗的位置。他们家族从1865年就是这里的常客,而令人困惑的是,酒单上始终记着他偏爱的1897年份麦芽酒——就像他书房里那台永远停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座钟,固执地拒绝着时间的流逝。
说回来,Hwang和母亲这一次回香港,是为给曾祖母料理后事。
曾祖母今晨在浅水湾的别墅里停止了呼吸,她最后的表情像是终于解开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她们这类生物总在葬礼上交换心照不宣的微笑,仿佛在祝贺对方又熬过一场漫长的刑期。
飞机飞出UTC+8时区,飞入UTC+1,最终降落在爱丁堡机场。走出航站楼后,路易斯安排的人早早等候在那里,为Hwang撑起遮阳伞,接过两人的行李坐进加长版林肯,车子快速的驶过城区和街道,驶入金斯利庄园。
爱丁堡的阴雨浸透了金斯利庄园的玫瑰窗。父亲倒挂在门厅的水晶吊灯上,燕尾服下摆沾着一点血。他飘落时没有影子,像一幅褪色的维多利亚肖像画突然活了过来。
“啊~我的小酒瓶子回来了。”Hwang的前脚刚迈进城堡的前厅,楼梯上方就传来了父亲路易斯的声音,紧接着是下楼梯的脚步声,“我的小酒瓶子,这次回去有没有晒伤?有没有听你母亲的话?”
路易斯轻飘飘的出现在了Hwang的身边,城堡里虽然拉着厚重的窗帘,可灯火通明。在这灯火通明之下,路易斯却并没有一点影子,这让他看起来与Hwang她们并不在同一个图层。
“一切都好,金斯利先生。”Hwang笑眯眯的从一旁的管家手中接过一个礼盒,“我给你买的港式月饼,知道你馋了很久。”
“哦!哦我的天,很感谢你我的小酒瓶子。”路易斯接过那盒月饼,又看向身侧笑吟吟的妻子黄敏娴,亲了她的额头,“玛丽,我们的小酒瓶子真的太贴心了。”
午饭时分,黄敏娴坐在桌边,却看到丈夫路易斯打着电话,面色有些不对劲。
“路易斯,该吃午饭了,怎么这个时候打起电话了?”黄敏娴皱了皱眉。
路易斯比了个“嘘”的手势,又说了几句,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发生什么了?”
“um…”路易斯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又给黄敏娴夹了几块鳗鱼,“你还记得,七十多年前,女儿的婚约吗?”
黄敏娴面色也变了变:“你是说,跟当时蒙哥马利家的船王继承人?”
“是。”路易斯揉了揉眉心,“蒙哥马利家的老棺材瓤子还活着,他今天下午会来庄园拜访。”
“他也有一百岁了,怎么还没去世呢?”头顶忽然传来Hwang的声音,“我原本还等着继承他的巨额遗产。”
路易斯和黄敏娴抬头看去,Hwang倒挂在墙上,然后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拉开椅子,坐在了父母的对面。
“每次看你们父女俩个上房顶我就觉得很不顺眼。”黄敏娴用胳膊肘杵了路易斯一下,“都是你教坏的。”
路易斯也笑着应下。
“言归正传,今天还是让演员来应付一下吧。”黄敏娴看向女儿,“你用耳机告诉她该怎么说话,从监控里看着就好。”
“我也是这么想。”Hwang插起一小块鹅肝放入嘴里,“父亲今天要以什么身份出场呢?”
路易斯从桌底拿出一个醒酒器,里面放着猩红的血液:“金斯利公爵四世,这是我现在全新的法律身份。”
“Daddy。”Hwang扭过头去,“我恐血。”
“这是果汁。”路易斯灿灿的把醒酒器塞回桌子下面,“这不是血。”
Hwang翻了个大白眼:“别骗我。”
路易斯见骗不过她,道:“好吧人造的。”
“很腥,我闻得见。”Hwang满脸写着无语。
“别这样小酒瓶子,吸血鬼不该恐血的。”路易斯一闪身,幻化成一只毛茸茸的大蝙蝠趴在女儿面前的盘子前,“那个是鸽子血,味道很好的,也许你尝尝就不怕了。”
Hwang拎起面前的大蝙蝠,起身放到母亲的肩上,却引得黄敏娴翻了个大白眼,无语的看着肩上毛茸茸的一坨蝙蝠:“下去。”
路易斯只得变回原样,轻飘飘的落座在椅子上。
“说真的,小酒瓶子,你已经快要100岁了,我想你该试试谈恋爱了。”路易斯又钻到桌下喝了一口鸽血,然后又舔着嘴唇坐到了女儿旁边,“我看伊万斯家的文森特就不错,他今年119岁,生意上已经混的风生水起了。”
黄敏娴也笑笑,看向女儿:“关键是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哦~古铜色的皮肤,高大的身材…”
“不不不,文森特就算了,他是伊丽莎白的情人。”Hwang叹了口气,“而且我没有恋爱的打算,小心你们催急了,我找个狼人回来给你们做女婿。”
路易斯一闪身影飞到餐桌上方,倒立在空中看着Hwang:“不不不不你绝对不可以找狼人你这可恶的小酒瓶,他们狂妄又自大…”
“所以不要再催我喽~”Hwang拉开椅子离席,“下午伊丽莎白要来找我,我那有名无实的老丈夫要是来了,记得让佣人去叫我。”
说罢,Hwang溜溜哒哒的离开了餐厅。
“夏洛特~我的小甜心。”伊丽莎白飘进了Hwang的卧室,裙摆上还沾着墓园的露水,坐在书柜旁的梯子上,“听说你的老丈夫要来?”
“是啊。”Hwang抱着一本书躺在床上,“不过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婚姻,那么多年前的婚约,双方也都认定是有名无实。若不是看在钱和资源的份上,那早就是一张废纸了。”
伊丽莎白闪现到Hwang的身边坐下:“没事,你再熬几年,说不定就会和我一样了。”
“真羡慕你。”Hwang捏了捏伊丽莎白的手,“你那位老丈夫20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你却继承了他的所有财产。”
“金斯利小姐。”屋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姐,蒙哥马利先生到了。”
“走吧。”Hwang看了伊丽莎白一眼,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外面站着黄敏娴的贴身女仆洛琳,她冲Hwang和伊丽莎白行了个礼。
“金斯利夫人请您们到楼上监控室,请您们随我来吧。”说罢,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便向楼上走去。
楼上的监控室里,黄敏娴坐在真皮小沙发上,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高清屏幕,里面的画面正是楼下的会客室。
当会客室的监控屏幕亮起时,Hwang看见"自己"正以耄耋老妇的姿态端坐在天鹅绒扶手椅里。替身演员耳中的微型耳机传来Hwang的指示,苍老的声线完美复述着跨越世纪的谎言。而她身边坐着路易斯,也是法律上的金斯利公爵四世,此时他正扮演着这位老妇人的重孙。
“夏洛特,这是你啊~”伊丽莎白揽过Hwang的肩膀,笑着看她的脸,“你好老啊宝贝。”
“伊丽莎白,你好吵。”Hwang无语的推了推她,继续看着屏幕。
对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一位老人被身边的男仆搀扶着,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老人长得庄严肃穆,长长的白色发丝垂下,从骨相也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俊美的。这想必便是自己那位有名无实婚约上的老丈夫了。
“夫人别来无恙。”对面的老人开口。
Hwang急忙戴上耳麦,将话筒拉到嘴边道:“先生一切安好。”
而屏幕里,老妇人笑眯眯的说出这句话。
“这次来,是想谈一下两条航线分配的事情。”对面的老人顿了顿,开口道。
Hwang看向母亲,而黄敏娴则摇了摇头。
“我前几日可能有些受风,身体不是很舒服,恕我不能久坐陪您聊下去,就让我的重孙来跟您协商吧。”Hwang对着麦克风开口道。
屏幕里的老妇人礼貌的笑了笑,又咳瘦了两声,开口重复了Hwang刚刚说过的话,然后一抬手,身边的仆人立马过来扶起她,随后离开了会客室。
Hwang摘掉了耳麦,将其关掉,然后看向母亲:“剩下的事让daddy谈就好了,我和伊丽莎白下午还有安排。”
黄敏娴点了点头,问她去哪。
“我和伊丽莎白要去威尼斯。”Hwang晃了晃手机,“前天定的机票。”
黄敏娴起身捏了捏Hwang的脸:“出门在外两个女孩子要小心,注意安全。你小心不要在别人面前掉到水里露出你的小尾巴,伊丽莎白多涂几层防晒,千万不要晒到…”
伊丽莎白笑着应下,Hwang耸耸肩一脸无奈:“阿妈,我们都已经很老了,这些我们都知道的啊。”
“唉。”黄敏娴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行行行,女大不由娘,你们无论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孩。”
“好啦阿妈,我们走了。”说罢,Hwang抱了抱母亲,拉着伊丽莎白瞬移出了门。
暮色降临时,Hwang和伊丽莎白踏着哥特尖顶的剪影奔向机场。威尼斯的月光会让她们现出原形——伊丽莎白的獠牙,Hwang的鱼尾,两个不死生物在亚得里亚海的波涛里相视而笑。母亲发来的简讯在手机屏幕闪烁,提醒她们这些长生种永远逃不脱的宿命:记得涂防晒霜,我亲爱的百岁少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