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海岛庄园书房的落地窗,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轻轻叩击玻璃。亚瑟·冯·蒙哥马利站在窗前,灰蓝色的眼眸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汹涌的海面。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水滴形蓝宝石,那是他母亲为他留下唯一的东西——那枚海神之泪。
“又要到这一天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书桌上的航海日志摊开着,6月24日那一页除了“暴风雨”的航行记录外一片空白。多年来,他的生日就像这页纸一样,无人问津,无人记得。
六月二十四日永远是阴天。
是母亲驾着一叶扁舟离去;是实验室内族人痛苦的嘶吼;是养父客气又疏离的眼神。
与此同时,在霍华德家族的古老城堡深处,城堡的地下长廊幽深寂静,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Hwang跟随伊丽莎白穿过蛛网密布的走廊,手电筒的光束在潮湿的墙面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如同跳动的幽灵。
“你确定要这么做?”伊丽莎白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音,她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打在她的下颌线上,“那台机器已经尘封了半个世纪。”
Hwang的目光坚定如初:“作为蒙哥马利夫人,我必须试试。”
她们最终停在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前。伊丽莎白从丝绒口袋中取出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我们家霍华德先生封存它是有原因的,”伊丽莎白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1936年有个实验者被困在了自己的童年记忆里,再也回不来。”
Hwang迈入房间,伊丽莎白拉开灯闸,昏黄的光照亮了中央那台庞大的铜制机器——霍华德家族最危险的发明,时空回溯装置。机器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齿轮和仪表盘,中央是一个足够容纳两人的平台,平台上的皮革垫已经龟裂。
“我知道风险。”Hwang轻轻拂去控制面板上的灰尘,露出下面刻着的拉丁文“Tempus Frangit”——时间破碎。
伊丽莎白倚在门框上,双臂交叠:“你准备怎么说服亚瑟?”
“不打算说服,”Hwang平静地说,“我要用麻醉剂。”
“你疯了?”伊丽莎白瞪大眼睛,“你要知道,那台机器很久没用过了…而且最主要的是,那段记忆也并不美好。”
“正因如此,“Hwang打断她,“他需要直面痛苦才能痊愈。每年这一天,他都像具空壳。那些记忆如同附骨之疽,而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伊丽莎白叹了口气:“那好吧,你需要多久准备?”
“明天午夜前必须完成。”Hwang开始检查机器的各个部件,“那是他生日当天的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要是小亚瑟问你们是谁,就说我们是提前营业的圣诞精灵,专门来给不幸的小朋友送温暖。”
唐晓翼倚在门框上,手里抛接着一个苹果。他的出现让两个女性同时翻了个白眼。
“偷听可不是绅士行为。”伊丽莎白冷冷地说。
唐晓翼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我是在拯救你们糟糕的计划。”他走向机器,用苹果核指着控制面板,“你们需要这个——记忆锚点,确保能带他回来。”
他拿出一个小型的音频播放器,里面是Hwang和亚瑟一同演奏《绿袖子》时的声音:“这足够把他从任何一段记忆里拉出来。”
Hwang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录音…”
“因为我是天才。”唐晓翼咧嘴一笑,但眼中闪过一丝Hwang从未见过的认真,“而且...那家伙值得拥有一个真正的生日。”
伊丽莎白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但记住——规则是:你们无法、也不能改变任何事。”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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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4日凌晨,亚瑟和Hwang的卧室」
黄铜门把手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Hwang推门而入,看见亚瑟倚在雕花床头上,一本皮革封面的书摊开在膝头。台灯的光晕将他鎏金般的睫毛投影在脸颊,如同教堂彩窗上圣徒的剪影。
“这么晚回来?”他抬眸看她。
Hwang走到床边,指尖穿过他垂落的金发,发丝缠绕在她指间如同融化的黄金。“带你去见证一个奇迹。”她袖口的橙花香气混着夜露的潮湿。
亚瑟微微蹙眉,但还未等他开口,Hwang已经按下了藏在袖中的小型麻醉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微前倾,最终倒在她的臂弯里。
“对不起……”她轻声说,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就这一次。”
“准备好了吗?”伊丽莎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和唐晓翼已经将时光机搬到了隔壁房间。
Hwang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亚瑟,点了点头:“开始吧。”
他们将亚瑟小心地移到机器平台上。唐晓翼调试着复杂的仪表盘,而伊丽莎白则将一个金属头环戴在Hwang头上。
“记住,你们只有六个小时。”伊丽莎白严肃地说,“日出前必须回来,否则通道会关闭。”
Hwang握住亚瑟的手,闭上眼睛:“启动吧。”
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铜制齿轮开始高速旋转。一道耀眼的蓝光闪过,Hwang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海岸上。暴风雨肆虐,海浪像愤怒的巨兽般拍打着礁石。咸涩的海风撕扯着她的长发,雷暴在铅灰色的云层间翻滚,每一次闪电都将海岸照得惨白。她看见亚瑟跪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挺拔的背影在暴风雨中蜷缩成痛苦的弧度。
“亚瑟?”Hwang跑过去,发现对方正浑身颤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Hwang看到了让她心脏骤停的一幕——一个美丽的人鱼女性正将一个啼哭的婴儿放入贝壳形状的摇篮,然后轻轻推入汹涌的海中。
“母亲...”亚瑟的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
贝壳摇篮被推入浪涛的刹那,Hwang的裙摆已被海水浸透。Hwang没有犹豫,她冲向海浪,在贝壳摇篮被卷入深海前抓住了它。婴儿的哭声透过海浪传来,撕心裂肺得像是某种控诉。
“嘘...没事的...我的小水手。”Hwang本能地哼起一首古老的船歌,那是她小时候母亲为她唱过的摇篮曲。奇迹般地,婴儿突然抓住她的一缕头发,湛蓝的眼睛在闪电中倒映着她的面容。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好奇的咿呀声。
亚瑟踉跄着走过来,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这就是...我的开始。我和你说过的…被抛弃在暴风雨中的弃婴。”
Hwang抬起湿漉漉的脸庞看着他:“不,亲爱的,看那里。”
人鱼母亲并没有立即离开。她坐在一叶小舟里,月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泪水。她张开嘴,唱出了一段悠扬的旋律,然后才转身驶入深海。
Hwang将亚瑟拥入怀中,连同年幼的婴儿一起:“她爱你,我也是。”
忽然,一阵刺眼的白光让Hwang下意识闭上眼睛。刺目的白光如利刃般劈开黑暗,Hwang再次睁眼时,金属墙壁反射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瞳孔。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像毒蛇般钻入鼻腔,走廊尽头"实验重地"的警示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亚瑟的背脊撞上金属墙壁发出闷响,他蓝色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不...”他的指甲在金属墙面刮出刺耳的声音,“求你了...不要是这里...”
Hwang强硬地拉住他的手:“你必须面对它,亚瑟。那些记忆困住你太久了。”
她攥紧他颤抖的手腕,感受到皮下脉搏疯狂的跳动。她拖着他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透过观察窗的强化玻璃,年幼的亚瑟正试图站起来去够解剖台,病号服的下摆拖在地上,像条可笑的尾巴。
“那是我...”亚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他们当着我面解剖我的族人...说这是‘科学’...”
“他们还让我数心跳...”他的声音飘忽得像幽灵,“直到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他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掌纹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每一滴都映出头顶刺眼的无影灯。
Hwang胃部翻涌,却强迫自己凝视那个小小的身影。男孩脸上凝固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可怕的空白——就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下面藏着吞噬一切的漩涡。
亚瑟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他的手指掐入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停下!”他突然大喊,“我受不了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带我离开这里!”
Hwang猛地扳过他的脸,在他涣散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决绝的倒影:“看看那个活下来的孩子!看着你自己!”她指向实验室,"他承载着所有逝者的希望!每一滴眼泪都化作了他的力量!“
亚瑟紧紧抿着嘴唇,声音却软了下来。他跌入Hwang的怀中,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夏洛特…夏洛特·Hwang·金斯利…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
“我们不能走。看清楚,亚瑟。活下来的你,才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你活下来了才是真正战胜了他们,你明白吗?”Hwang捏紧了他的肩膀。
玻璃另一侧,小亚瑟突然转头。湛蓝的眼睛直直望向他们。“是谁?”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嘶哑。
Hwang拉着亚瑟穿过墙壁。实验室的寒气瞬间侵入骨髓,解剖台上人鱼标本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死寂的蓝。小亚瑟警惕地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器械台。
“我们是...”Hwang蹲下身,裙子的下摆浸在未干的血迹里,“从未来…从很远的地方来看你的。”
“未来?”
“嗯。”
“我没有未来。”
亚瑟拉着Hwang的手紧了紧。
男孩的目光忽然在成年亚瑟脸上停留,突然伸手触碰他染血的掌心:“你也在那里哭过吗?”他指向解剖台,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我数到三十七下,他们的鳞片就不亮了。”
亚瑟突然单膝跪地,将男孩紧紧搂住。小亚瑟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最终将脸埋在这个陌生人肩上。Hwang看见两颗相似的脑袋靠在一起,金发在无影灯下融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你看着他们,”她指向小亚瑟那些死去的族人,“看着他们,然后记住——活下来不是罪过。”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时空裂缝的嗡鸣,Hwang知道离别时刻将至。亚瑟最后抚过小亚瑟额角的淤青:“暴风雨会过去的,好吗?”
景象再次开始扭曲,Hwang松了一口气。这次的变化比上次更加剧烈,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似乎是蒙哥马利庄园的阁楼,煤油灯在阁楼角落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将小亚瑟手中的货船模型镀上一层蜂蜜色的光泽。尘封的橡木地板随着Hwang的脚步发出细微的呻吟,惊动了蜷缩在鹅绒被里的男孩。
“你们是谁?我是不是见过你们。”他忽然起身,看向亚瑟和Hwang,“你们是我爸爸妈妈么?”
亚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阁楼的气味突然变得如此熟悉——陈年的松木、船模的桐油、还有窗外飘来的玫瑰花香,这些早已遗忘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Hwang在四柱床边坐下,床幔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为什么觉得,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呢?”
“因为…”小家伙思考一瞬,“因为他和我长得一样!金头发…蓝眼睛。”他的小手指向亚瑟,又抬头看着Hwang:“你说话的声音…”小亚瑟忽然打了个喷嚏。“还有!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很小的时候,好像闻到过很多次。”
“那你可能在做梦。”Hwang笑出来,轻轻揉了揉小亚瑟的发丝。
小亚瑟固执的拉住Hwang的手:“你和我梦里的妈妈一模一样。”
“哦?”Hwang捏了捏小亚瑟的脸颊,“你梦里的妈妈?”
“梦里的妈妈……她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告诉我:活下来不是罪过。”他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你们真的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吗?”
此时,一旁的亚瑟终于走到床边坐下:“我是…”他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悬在男孩头顶,最终轻轻落在那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发旋上,“长大后的你。”
小亚瑟惊讶的等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亚瑟:“那我会变成很厉害的大人吗?”他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像老蒙哥马利先生那样?”
“你会比他更了不起。你会成为最好的、最温柔的大西洋船王。”Hwang接过了话,为小亚瑟盖上了被子,“不过,将来有个讨厌的家伙,会偷走你酒柜里所有威士忌...”
“但也会有人,为你记住每一个六月二十四日。”亚瑟看着年幼的自己,忽然释然的笑了出来,“不止是我们。”
夜色渐浓,两人哄着年幼的小亚瑟进入了梦乡。一阵熟悉的钢琴与竖笛合奏的《绿袖子》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落入这个静谧的空间。亚瑟惊讶的发现自己和Hwang渐渐变得透明。
“亚瑟,你就当…做了一个梦吧。”睡梦中,小亚瑟慢慢松开了Hwang的手,Hwang轻吻了睡梦中小亚瑟的额头,又起身环抱住亚瑟:“总会有人记得这一天,不止我们。”
……
亚瑟在熟悉的床上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直背负的重担。
床头柜上的船钟仍然停在午夜十二点,但窗外的暴风雨已经停了。海面平静如镜,反射着朝阳的金色光芒。
他坐起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却又像梦一样模糊不清。他隐约记得一个声音告诉他:“总会有人记得这一天,不止我们。”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Hwang捧着一个点满蜡烛的蛋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伊丽莎白和唐晓翼。
“生日快乐,亲爱的。”Hwang微笑着说,烛光在她眼中跳动。
亚瑟怔怔地看着她,恍惚间,童年的记忆与梦境重叠,他脱口而出:“夏洛特,我们以前...结婚之前…我是说在威尼斯遇到之前…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
Hwang的笑容更深了,她将蛋糕上的小船糖霜转向他:“也许呢…在梦里吧。”
唐晓翼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感人至深,现在我能吃蛋糕了吗?”
伊丽莎白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但眼中也带着笑意。
亚瑟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仿佛曾经那些痛苦和阴霾不复存在。他下床走向窗边,钟摆突然开始摆动,发出轻柔的“滴答”声。
“谢谢你们。”他轻声说,声音里不再有往日的阴郁,“能替我…记住这一天。”
Hwang走到他身边,两人一起望向窗外平静的海面。在远方的海平线上,似乎有一道银光闪过,就像人鱼跃出水面时的鳞片反光。
亚瑟悄悄握住了Hwang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