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上官浅露出笑容。
“唰——”
一抹寒光破开夜色,森然杀意让月色冻结。
上官浅回身,以剑格挡,剑身相撞,发出金玉之声,她看见了应该伤重在床的人,宫尚角暗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两人隔着刀剑对望,沉默之后,他开口。
“跑哪里去。”
差点忘了啊,宫尚角也有一朵出云重莲。
不过也并不是十分意外。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一开始便知道了。
只是让她诧异的是,他第一句竟然不是让她交出无量流火。
上官浅睫毛一动,望着他眸中水汽氤氲,平静之下难掩一丝颤抖的哽咽,“公子都已经抛弃我了,我为何不走?”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出手时的毫不留情。
上官浅远远不是宫尚角的对手,她也不再保留,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手,剑势凛然生威,她从不是娇贵的兰花,也不是柔弱的杜鹃,是千变万化的风。
可轻柔拂过人心尖,也可悍然摧毁一切。
“锵——!”
剑刃相接,拉出一串火花,两人四目相对,宫尚角勾起一抹笑,却没什么温度,他一改之前的只守不攻,霎那间,气势迫人,仿佛一只被激怒的凶兽。
“不自量力!”
上官浅第一次感受到属于宫尚角的力量,地崩山摧般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人绝望的生不出一丝抵抗之心。
不出三招,上官浅被他逼到了绝路。
剑锋落下时她没有闭眼,只平静看着他。
距离她一寸之时,剑身猛然一转,掠过她脸颊,深入砖墙。
他居高临下,黑眸沉沉,“交出无量流火,我就放了你。”
“如果我不呢?”
剑锋无声一转,贴上她脆弱白皙的脖颈。
上官浅明白了。
她笑了起来,曾为他红袖添香,暗夜相伴,磨墨下厨的手一点点将剑身推开,宫尚角眉间隆起,对上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眸。
“你要杀了我吗?”
“我只是想报仇,无锋也是宫门的敌人不是吗?”
“你可知使用无量流火的代价是与之共焚。”
这一次她不费吹飞之力看懂了他的眼神,上官浅扬起笑,梨涡浅浅,犹带泪光的眼底是无可动容的坚定,“若能为家人报仇雪恨,死是世上最不可怕的事。”
“曾经我想,公子是不爱我的,只爱自己,现在我明白了,公子也不爱自己,我们心里都有更重要的存在,公子能为宫门做到什么地步,我就可以为复仇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这世上总有人不可预料的事发生。”
上官浅迎着他的剑靠近,在他耳边低语,“我怀了宫门的骨肉了。”
不是你的骨肉,而是宫门的,这一刻,她仍然聪明极了,趁他失神,上官浅毫不犹豫转身向密道跑去,月色如勾,夜中她踏着风,绣着明丽杜鹃花的裙摆飞扬。
宫远徵不可置信,急怒,“哥,你竟然就让她这么跑了!”
“放她走。”
宫远徵第一次违逆哥哥的话,他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甚至去掏暗器囊袋却摸了一个空,上官浅头也没回,忽然扬手一抛,宫远徵下意识接住,正是他的暗器囊袋,里面的暗器去了毒。
他紧紧咬住牙,逼红了眼,冲她背影大喊。
“上官浅,你又骗我!”
“哥动手啊!她偷了无量流火,不能让她走!”
宫尚角像尊神像一样,被束缚在泥胎中,他不曾出手,只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
见暗道已开,宫远徵掏出毒气弹,眼神发狠,却被宫尚角按住,压制住他所有动作,“无量流火已经拿回来了。”
“让她走。”
短短三个字,让宫远徵怀疑他换了一个人。
“哥,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你别被她又骗了!”
密道门已在合上,两人隔着夜色遥遥相望。
宫尚角平生第一次承认自己输了,从第一次见面,他便一直在试图控制她,要她做角宫的杜鹃花,只属于他一个人,宫家的男人一脉相承,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她却不是另一个兰夫人。
“我从前盼她真诚待我,如今却盼她能骗我长久。”
宫远徵怒火好似被一根针扎破,眼泪决堤,“哥,我好痛。”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痛不欲生的事啊,甚过这世上所有毒。
“哥你可以放她走。”
他脸上犹带泪,笑着说,“我不会放过她的,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抓住她。”
“远徵……”
“哥,不要阻拦我,我会死的。”
宫尚角恍惚,什么时候,远徵用情这样深。
……
上官浅顺利逃出宫门,到了一处小宅院,寒鸦柒还是一副痞样。
“你回来了,吃饭吗?”
她一看,菜还是热的,“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应该还不错。”
寒鸦柒看上去一副打家劫舍的凶狠样,意外的贤惠,饭菜不说比的上酒楼,也是色香味俱全,看的上官浅一下饿了。
比起给别人做饭,她当然还是喜欢饭来张口。
“从不知道你还会做饭。”还是她爱吃的。
“你不知道多了。”寒鸦柒眉间伤疤一跳,凶煞之余又有几分狂放不羁。
上官浅接过他盛的鸡汤,闻着味道却忽然感到一阵恶心,难受的赶忙推远,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一抬头,对上寒鸦柒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他先移开视线。
上官浅抚摸着肚子,抬眼笑着问寒鸦柒。
“半月之蝇没毒,你以后还要回无锋吗?”
“你呢?”
上官浅笑道,“我要回去参加无锋例会。”
“带着无量流火一起去。”
死也要死的值一些,多一些人陪葬她和孩子也不孤单了。
寒鸦柒定定看她良久,上官浅给他夹了一块肉,“快吃呀,菜凉了。”
“从前我们烂了馊了臭了的食物也不是没吃过,凉一点,不算什么。”
“正因为如此,今后才应当对自己好些。”
“不必要吃的苦,为什么要去硬吃。”上官浅心情不错,还交代了一些自己的产业,财务,省得便宜了别人。
寒鸦柒玩笑一样,目光却探寻,“你怎么像交代后事一样?”
上官浅面无异色,“我们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今天活着,明天说不定就死了,想起了就交代一下,你不爱听就算了。”
寒鸦柒笑着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寒鸦和他手下的杀手本就该一起出现,这样不容易让人怀疑。”
上官浅动作一顿,寒鸦柒一手撑在下颌。
“使用无量流火的人会与之同归于尽吧。”
上官浅抬眸。
寒鸦柒漫不经心,笑容一如既往张扬肆意,“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蠢,在无锋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好不容易现在我的一条命属于自己了,我不会蠢的为别人放弃。”
他嗤笑道,“我可不是郑南衣那个蠢货。”
当初进宫门时,他利用郑南衣对他的感情,让她心甘情愿为她做挡箭牌。
丢了一条命。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这是上官浅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寒鸦柒是一个死刑犯,他灭了自己满门,为了活下去,自愿加入无锋,这样一个人,不会自己找死。
她说,“好。”
寒鸦柒笑了,灯火下,竟显出几分温柔来。
饭后,两人一同在院子里看星星,难得悠闲,寒鸦柒腿架着,一晃一晃。
“今晚的星星和十年前一样亮,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他从不避讳自己的过去,在恶人遍地的无锋也是一个奇葩。
“是啊,看这样子这几天有流星雨,可惜……”
不是今晚。
上官浅有点遗憾,寒鸦柒突然起身,“等我一会儿。”
说完匆匆离去,上官浅一头雾水,突然一道流星冲天而起,烟火璀璨,在夜色中盛开,一朵又一朵,点亮了黑夜。
不是节日,又怎会又漫天烟火?
怔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晃了晃手中酒坛,眉眼含笑。
“流星雨看不到了,烟火也将就一番吧,喝一杯?”
上官浅挑眉,“好啊,敬今夜的‘流星雨’。”
烟火托着长长的光尾升上夜空,在杯中开出漫天繁星。
街道上人声嘈杂,更多的是欢声笑语。
另一边,宫门发现无量流火是假的,在整个江湖抓捕她,第二天,上官浅头疼欲裂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大惊,随即放在枕头下的无量流火已经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寒鸦柒。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故人逆光站在门口。
“无量流火呢?”
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震的人几乎站不稳,一朵黑云在城外冲天而起,无形波动蔓延,瞬息将方圆百里高山密林摧毁,沦为一片火海。
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这毁天灭地之威。
“无量流火,寒鸦柒……”
上官浅踉跄了一下,泪水瞬间仿若决堤,她冲了出去。
“寒鸦柒,你这个蠢货!”
宫尚角和宫远徵几乎同时欲追上去,不过一步,宫尚角蓦然停下,他无力闭了闭眼,宫远徵毫不停留从他身边风一样向那抹纤弱的身影追了上去。
身后,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下命令。
“派人通知附近门派世家,让他们派人全力救火,决不能让火势继续蔓延。”
“是!”
……
几个月后,江南一个小镇,婴儿啼哭破晓。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以后再不生了。”宫远徵一脸苍白虚脱,一身水洗过一样,比她这个产妇还不如。
上官浅:“……”
“是我生,不是你生的。”
宫远徵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想到那满盆的血,他就一阵阵眩晕,后怕不已,“不管谁生的,以后都不要生了。”
“反正我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都一样。”
“……什么都一样,你什么时候回宫门,别老在别人家里赖着。”
天知道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缠人,蜘蛛精也比不上他。
宫远徵充耳不闻,若赶急了他就要发疯,左邻右舍看她像看一个抛夫弃子的渣女,语重心长告诉她男人嘛,听话就好了,何况长的还好,只要不是什么大错,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上官浅服了,就当家里多一个不要钱的长工。
宫远徵抱着孩子哄,一身雪青好似雪山雾凇,窄袖劲腰,眉眼一如既往夺人的出众,多了成熟,忽然他眉头一动,抬头向窗外看去,嘴角无声一勾。
上官浅睁开一双迷蒙的眼,“外面有人吗?”
宫远徵对她一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
他在赴一场毫无保留,飞蛾扑火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