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长安的那日,宫墙的玉兰正开得盛。江玄之站在太极殿上,听着御史中丞弹劾三皇子“私铸兵器、滥用国库”,目光却落在殿角的青铜鹤灯——灯柱上的双鹤交颈,与他和三弟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启禀陛下,”他展开手中的账册,每页边角都盖着泉州港的海关印,“三皇子所铸兵器,皆用泉州海税盈余,且每架弩机刻有‘护国’二字。”他望向龙椅上的皇帝,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若这也算谋反,那臣愿与三弟同罪。”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江策安带着满身征尘闯入,铠甲上的洮阳泥土还未洗净,腰间的虎符与调兵符相撞,发出清越的响:“臣启陛下,此次退敌所用弩机,图纸乃太子殿下亲自修订。”他望向皇兄,看见对方袖口露出的素绢角——那是他连夜抄写的《水经注·洮阳篇》。
皇帝的目光在两个儿子间逡巡,忽然看见江玄之腰间的双鹤玉佩,与江策安的那块在阳光下映出完整的鹤影。他想起已故的皇后,临终前将玉镯敲成两半,说“玄策兄弟,当如双鹤,共承风雨”。
“准奏。”皇帝挥了挥手,殿内的青铜鹤灯突然无风自动,“三皇子兼领水师提督,太子监国,总领粮草调度。”他望着阶下二人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这对兄弟,正如他案头的青铜鹤——一者衔来春枝,一者振翅护巢,终究是朕的万里河山。
退朝后,江玄之在御花园的老梅树下等到了江策安。对方卸了铠甲,只穿一件半旧的青衫,袖口还留着洮阳的草籽:“皇兄刚才在殿上,可是拿自己的太子位换我的平安?”
“说什么傻话。”江玄之替他摘下草籽,发现他后颈的伤已结疤,“我们的玉佩,本就是一体的。”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枚刻着海浪纹的玉扳指,“泉州的海商说,这是用南海鲛人泪浸泡过的,戴起来不伤虎口。”
江策安望着扳指上隐约的云纹,忽然想起那年在辽东,他因冒进被围,是皇兄亲自带着五千羽林卫,沿着他当年画的地图,在暴风雪中开了三天三夜的路。此刻扳指套进掌心,竟比任何兵器都更让他安心。
“下个月,西戎会派使者来议和。”江玄之忽然望向宫墙上的积雪,“他们点名要见你我二人。”他转身时,梅枝上的雪落在他发间,像极了那年在兵器库,三弟替他拂去的铁屑。
江策安忽然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若他们敢耍诈,我便用洮阳的弩箭,送他们回西戎草原。”他指尖划过对方腕间的守宫砂,红点已褪成浅粉,“皇兄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御花园许的愿?”
“自然记得。”江玄之望着漫天飘落的梅花,忽然轻笑,“你说要做振翅的鹤,护我这只衔枝的鹤,在这朱墙里,筑起永不倾颓的巢。”
第六章:霜雪共赴
咸安十九年冬,长安的雪比往年更早。江玄之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营帐,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洮阳的那个春夜——那时他们以为,打退西戎便是尽头,却不想,更大的风暴正席卷而来。
“皇兄,该穿铠甲了。”江策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中捧着的明光铠,是用泉州港三年的关税打造,甲胄上的双鹤纹,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望着对方眼下的青黑,知道这半个月来,皇兄没合过一次眼,连安神汤都凉在案头。
“三弟,你看。”江玄之忽然指向远处的烽火台,“那是我们小时候堆的雪鹤,如今已被战火烤化了。”他转身时,铠甲的重量让他晃了晃,却被江策安稳稳扶住——对方掌心的温度,比任何暖炉都要烫。
“等打完这一仗,”江策安替他系紧护心镜,发现镜面上刻着小小的“策”字,是他昨夜偷偷刻的,“我们去母妃的陵前种梅花,就像她宫里那株绿萼梅。”他忽然贴近,鼻尖几乎触到对方唇畔,“皇兄可还记得,她临终前说的话?”
“她说,鹤群南迁时,一定要首尾相顾。”江玄之望着对方眼中倒映的烽火,忽然伸手,取下自己的双鹤玉佩,塞进对方掌心,“带着它,去镇守玄武门。”
“不。”江策安将玉佩重新系回他腰间,自己的那块早已与他的玉佩相扣,“母妃还说,双鹤若分,必遭风雪。”他忽然拔出玄铁剑,剑穗上的砗磲坠子不知何时换成了玉制的云纹,“今日,我与皇兄共守朱雀门。”
午后三时,敌军的攻城锤第一次撞上城门。江玄之握着连弩的手稳如磐石,而江策安的剑,已砍断了三柄攻城斧。雪片混着血沫落在甲胄上,两人背靠背站在城垛旁,像极了母妃襁褓上的双鹤——一者引颈长鸣,一者展翅护翼。
“皇兄,你看!”江策安忽然指向天际,一队南飞的鹤群正掠过烽火,“它们终究没被风雪困住。”他的剑在夕阳下划出弧线,斩断了射向皇兄的冷箭,自己的左肩却被长矛刺穿。
江玄之转身时,看见三弟的血染红了铠甲上的双鹤纹。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们在御花园堆雪人,三弟非要给雪人戴上太子冕旒,说“这样雪人就不会冷了”。此刻他撕下自己的衣摆,替对方包扎伤口,发现江策安的内衬上,不知何时绣满了小小的云纹——是照着他常穿的朝服绣的。
“别白费力气了。”江策安忽然轻笑,笑声混着血沫,“城门快破了。”他望着皇兄眼中的悲痛,忽然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还记得我们在洮阳的约定吗?”
“记得。”江玄之握住他的手,发现对方掌心的扳指已被血浸透,“去泉州看海,种母妃喜欢的绿萼梅。”
“那就好。”江策安忽然将他推向秘道,自己却转身,用身体挡住破城的缺口,“皇兄先走,我替你挡住这最后的风雪。”
“笨蛋!”江玄之忽然拔剑,与他并肩而立,“双鹤怎能分飞?”他的剑虽不如三弟的锋利,却稳稳架住了劈来的弯刀,“母妃说过,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我们的声音,定能让这万里河山听见。”
城门在暮色中轰然倒塌。江玄之望着冲进来的敌军,忽然想起那年在兵器库,三弟说“想给你铸一座永不结冰的暖阁”。此刻他忽然轻笑,将自己的玉佩与三弟的玉佩紧紧相扣,血顺着玉佩的纹路,在雪地上画出完整的双鹤图。
“策安,握好我的手。”他望着对方银蓝的眼,像极了泉州港的海水,“我们回家了。”
最后一道剑光闪过,宫墙的雪忽然红了。两只鹤的影子倒映在血泊中,羽翅相叠,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而起,掠过这染血的朱墙,飞向母妃说的那片永不结冰的天空。而他们的故事,终将化作城墙上的双鹤纹,在每一个雪夜,默默守护着这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