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烬

大楚冷宫的铜锁在三更天发出刺耳的响，韩落雪被拖拽着摔进潮湿的砖地时，鬓间的梅花簪硌碎了下颌的皮肤。她闻到熟悉的霉味——十年前楚皇后暴毙那晚，也是这样的气味混着狼毒，钻进她年幼的鼻腔。

“公主可还记得这屋子？”王肃的声音从铁栏外传来，手中提着的羊角灯映得他面皮发青，“当年您母亲就是在这里，求了臣妾半日，说她没喝苍狼的药，说定北军的粮草马上就到——”

韩落雪猛地抬头，看见他袖口露出半截狼皮护腕，与江玄之临终前紧握的那块纹路相同。冷宫墙角，楚皇后的棺木被撬开半角，尸身的指甲缝里竟嵌着半枚苍狼勇士的狼牙，而非她记忆中的狼毛。

“你撒谎！”她喉咙腥甜，“琉璃死前说，母亲的指甲缝里是狼毛，是你和苍狼合谋——”

“琉璃？”王肃轻笑，从袖中抖出染血的帕子，“那个蠢丫头在冷宫产了半年的‘狼毛’，却不知老臣早在十年前就换了棺木里的尸体。真正的楚皇后，此刻正在苍狼王庭的狼图腾下，陪着她的好质子呢。”

韩落雪如坠冰窟。原来楚皇后的死、顾承的战死、江玄之的上位，全是王肃布了十年的局——用大楚皇后的命，换苍狼质子掌权，再借苍狼之手削弱定北军，让自己稳坐相位。

“现在太子殿下拿着半块玉佩闹军机处，”王肃凑近铁栏，呼出的白气在铁栅上结霜，“说老臣勾结苍狼，可他哪里知道，他亲爱的皇妹才是真正的‘苍狼妖后’——穿着定北将军的甲，给敌酋生饮人血。”

他扔进来一卷羊皮画，展开后是祭典那日她穿顾承甲胄起舞的场景，狼首金冠下，甲胄的“定北顾承”四字被刻意描红，像道剜心的疤。

“明日早朝，”王肃转身时，狼皮护腕擦过铁栏，“老臣会请陛下将您送往幽州，在顾氏祖坟前活祭，以谢定北军亡魂。”

铁门轰然关上的瞬间，韩落雪听见头顶传来瓦片轻响。是太子的暗卫，和十年前顾承派来保护她的暗号相同。她摸向发间，那里藏着江玄之临终前未说完的话——圣泉下的密道，藏着顾承当年埋下的定北军兵符。

“落雪！”太子韩承煜的声音从冷宫后窗传来，他的手穿过窗栅，掌心躺着半块刻着“承煜”的碎玉，“王肃说母亲是被苍狼巫祝诅咒而死，可她棺木里的帛书明明写着——”

“别说了！”韩落雪打断他，将自己手中的“平安”玉佩按在铁栅上，“去幽州梅林，找顾毅的尸身，他铠甲内侧刻着定北军的密语——”

话未说完，冷宫外墙传来箭矢破空声。太子的暗卫突然坠地，咽喉插着支刻有狼首纹的弩箭——是苍狼旧贵族的杀手，追着她的血，从王庭到了大楚。

“他们要我的血，”韩落雪握紧太子的手，“因为我能解狼毒，能控制苍狼勇士，所以王肃和苍狼新汗王都想杀我灭口——”

地面突然震动，冷宫地砖下传来狼嚎般的风声。韩落雪想起江玄之临终前的话，圣泉下有密道，而大楚冷宫的地砖，与苍狼圣泉的图腾纹路相同。她撬开青砖，果然看见刻着狼首的机关，而机关中心，嵌着半块带血的“平安”玉佩——是顾毅的。

“他没死！”她指尖发抖，“定北军的战马能在流沙地奔驰，顾毅的尸身怎么会被苍狼射中？他们是故意让我以为他死了，好逼我回大楚，启动圣泉密道——”

话未说完，冷宫顶部突然坍塌。韩落雪被太子护在身下，却看见漫天风雪中，立着个身披苍狼皮甲的身影，金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顾毅，却又不是。

“阏氏，”他的声音像被风雪磨过，“苍狼新汗王要您回去，您的血，该洒在狼图腾下，而非大楚的乱坟岗。”

韩落雪浑身冰凉。他腰间挂着的，是江玄之的狼首金冠，而甲胄内侧，顾毅亲手刻的“雪落之处”已被刮去， replaced by苍狼文的“血祭”。原来蛊毒未除，他成了苍狼新的“狼心勇士”，来取她的血，祭新汗王的登基大典。

“顾毅，”她站起身，任由碎砖划破掌心，“看看我，我是落雪，是你在梅林说要娶的人——”

“阏氏说笑了，”他举起弯刀，刀刃映出她苍白的脸，“您是苍狼的雪阏氏，是用定北将军的甲胄祭天的女人，而顾毅，早死在圣泉的冰缝里了。”

弯刀劈下的瞬间，太子的佩剑挡住了攻势。韩落雪趁机滚进密道，听见身后传来顾毅的闷哼——太子的剑，刺中了他左肩的旧伤，那里本该纹着她绣的朱砂梅。

密道尽头是漆黑的地下水道，腐臭味中混着淡淡梅香。韩落雪摸着石壁，忽然触到凸起的刻痕：“落雪亲启，若毅战死，定北军兵符藏于幽州梅树第三根枝桠——顾承”。

泪水夺眶而出。原来顾承早有安排，在十年前就埋下了兵符，为的就是让她在绝境中，能用定北军的力量，掀翻王肃和苍狼的局。

地面传来剧烈震动，顾毅的脚步声混着狼嚎逼近。韩落雪摸着潮湿的石壁前行，忽然看见前方有火光，是苍狼的巫祝，正围着具冰棺起舞，棺中躺着的，竟是穿着楚皇后服饰的江玄之，他胸口的碎玉发出蓝光，与她体内的噬心粉遥相呼应。

“雪阏氏，”巫祝转身，脸上绘着十年前顾承战死时的血纹，“新汗王需要您的血，唤醒苍狼的狼王——”

冰棺突然炸裂，江玄之的“尸体”睁开眼，眼中是与顾毅相同的金芒。韩落雪终于明白，所谓的狼心咒、噬心粉，全是苍狼巫祝的骗局，他们真正要的，是用她的血，复活被王肃毒杀的江玄之，让他成为永远受控的“狼王”。

“落雪，”江玄之开口，声音却像顾承，“对不起，十年前没带你走，现在，我们一起死在这密道里，好不好？”

他伸手时，韩落雪看见他掌心的梅花烙印——是顾毅当年为她刻的，在幽州梅林的初雪夜。原来在圣泉下，顾毅和江玄之的意识早已因蛊毒和狼毒融合，他们既是定北军的遗孤，也是苍狼的囚徒。

密道尽头传来太子的呼喊，顾毅的弯刀同时抵住她后心。韩落雪忽然笑了，笑得比密道的冰还冷：“你们要我的血，那就拿去吧——但我要你们记住，每滴雪落的血，都会在初雪时，化成刺向你们咽喉的冰棱。”

她猛地撞向江玄之手中的剑，鲜血溅在冰棺上，激活了顾承留下的兵符机关。密道顶部的梅花砖纷纷坠落，露出外面的星空，而在千里之外的幽州梅林，第三根梅枝应声断裂，露出里面的虎符，上面刻着八个大字：“雪落之处，定北军至”。

雪，又下了。这次落在大楚冷宫的废墟上，落在苍狼圣泉的冰面上，落在顾毅和江玄之融合的瞳孔里——他们终于看见，十年前的雁门关，顾承倒下时，将半块玉佩塞进江玄之手里，又将另半块缝进韩落雪的衣领，而真正的“平安”，从来不是玉佩的完整，而是她活着，像梅一样，在风雪里倔强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