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一节
天际之城的云海在暮色中翻滚，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银汞。埃斯梅站在悬浮平台的边缘，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魔法容器。容器里装着十一件神器和恶魔始祖维斯佩拉被分割的四肢，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肩膀酸痛。
"还差一件。"她喃喃自语，声音消散在呼啸的高空风中。
在她身后，诺克特娜正凝视着远处那座悬浮在云端的光耀圣殿。夕阳的余晖为纯白的建筑镀上一层血色，天使赛拉菲娅的居所在暮光中显得既神圣又诡异。少女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松开。
"天使大人会理解的，"诺克特娜说，手指因过度用力握着法杖而关节发白，"我们已经尽力了。"
蒂拉抚摸着腹部，那里在幽冥密林的战斗中曾被桑格琳的血刃刺伤。伤口虽然愈合，但仍会不时传来幻痛，提醒她那一战的惨烈。"希望大人能体谅过我们的难处…"
三人踏上由流动光芒构成的桥梁，靴底踩在看似虚无的光线上却发出实心的声响。埃斯梅走在最前面，吸血鬼的敏锐感官让她捕捉到空气中异常的能量波动——圣殿周围的防护结界比她们离开时增强了许多，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光耀圣殿的大门无声滑开，温暖的金色光线如液体般倾泻而出。大厅中央，天使赛拉菲娅静立在水晶铺就的地面上，长发无风自动，青玉色的眼眸倒映出三人疲惫的身影。
"我的孩子们。"天使的声音如同最古老的竖琴奏响的最低音弦，在埃斯梅胸腔内引起共鸣。
埃斯梅单膝跪地，魔法容器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我们带回了十一件神器和维斯佩拉的全部肢体。"她抬起头，直视天使那双非人的眼睛，"但'时光沙漏'被杰莲娜夺走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降临大厅。在这片寂静中，埃斯梅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听见诺克特娜轻微的呼吸颤抖，听见蒂拉铠甲下加速的心跳。
赛拉菲娅的羽翼边缘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灰色，又迅速恢复纯白。天使轻抚过每个容器，指尖在接触到装有维斯佩拉左臂的容器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你们做得很好。"天使最终开口，声音如同冬日阳光般温暖却不含温度，"虽然缺少一件神器，但仪式仍可进行。我们只需要一件合适的替代品。"
诺克特娜皱起眉头，精灵特有的尖耳朵警觉地转动："替代品？"
"在圣罗兰帝国的'光辉盟约'，收藏着我的武器之一——'真实之虚'。"赛拉菲娅转身，羽翼展开又合拢，如同天鹅收拢羽翼，"它能够暂时替代'时光沙漏'的功能。"
蒂拉的手本能地按在剑柄上，桑顿家族世代相传的宝剑"黎明之誓"在鞘中轻颤。"'光辉盟约'会轻易交出天使的武器？"她质疑道，深绿色的眼睛眯起，"那群老顽固连自己教区的圣水都要上三道锁。"
赛拉菲娅的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我的两位使者——可西尔和凯莉娅已经在总部等候你们。"天使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仿佛从深海传来，"现在去休息吧。明天...将是漫长的一天。"
那晚，埃斯梅躺在光耀圣殿客房的床上，却辗转难眠。窗外，天际之城的星光异常明亮，却散发着冷冽的光芒，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座悬浮之城。
当她终于坠入梦乡时，梦境立刻将她拖入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
火焰，到处都是火焰。
八岁的埃斯梅站在村庄中央，看着朋友家的木屋在橙红色的火舌中坍塌。热浪扭曲了空气，浓烟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灼烧的疼痛。
"埃斯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火海中呼唤。
她转身，看见最好的朋友莉莎站在井边，蓝发被热风吹得狂舞。莉莎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深切的悲伤。
"快跳下去！"小埃斯梅喊道，伸手想去拉朋友。
但莉莎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是你...一直都是你..."
梦境突然转换视角。现在埃斯梅漂浮在空中，看着下方的惨剧——八岁的自己浑身燃起诡异的白色火焰，所到之处房屋、树木、人畜皆化为灰烬。小小的她跪在地上尖叫，却无法控制体内爆发的力量。
而在更高的天空中，天使赛拉菲娅静静注视着这一切，青玉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燃烧的村庄，嘴角带着难以察觉的微笑。
"记住你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埃斯梅耳边低语，"记住真相。"
埃斯梅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穿透云层。
穿过传送门的眩晕感还未消退，埃斯梅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圣罗兰帝国的首都"白蔷薇城"——这座以繁华著称的都市，此刻却如同鬼域。
中央广场上，喷泉干涸，鸽群无踪。市场摊位整齐排列却空无一人，几片废纸在风中打转，发出寂寞的沙沙声。远处，钟楼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却不见往日的卫兵巡逻。
诺克特娜轻声惊叹，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城市深处传来的微弱啜泣声，"人都去哪了？"
蒂拉走向最近的面包店，透过橱窗可以看到炉子里还有未取出的面包，已经烤成了焦炭。"像是所有人突然丢下一切逃走了。"她皱眉道，手指拂过窗台上的灰尘，"不超过三天。"
诺克特娜指向城墙上的新布告。羊皮纸上画着恶魔始祖维斯佩拉的标记，下面用鲜红的墨水写着警告："末日将至，恶魔苏醒。所有公民即刻避难。"
"消息泄露了。"埃斯梅的尖牙不自觉地伸长，吸血鬼的本能让她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息，"但谁会这么做？又为了什么？"
三人沉默地穿过死寂的街道，靴子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显得异常刺耳。"光辉盟约"总部——这座白石筑成的宏伟建筑前，两位使者已经等候多时。
狐人可西尔的金色尾巴不安地摆动，看到三人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们终于来了！'真实之虚'已经准备好了。"
埃斯梅没有移动脚步："城里发生了什么？有谁泄露了消息？"
凯莉娅——那位总是冷静自持的狼人使者——罕见地避开了对视："这不重要。时间紧迫，请跟我们来。"
总部内部的走廊长得令人窒息。偶尔遇到的教士都低着头快步走开，仿佛三人带着某种瘟疫。诺克特娜刻意加快脚步，与凯莉娅并肩而行。
"天使大人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缺少一件神器？"诺克特娜轻声问道。
凯莉娅的指尖微微发抖，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赛拉菲娅大人...预见了很多事情。"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太多事情了。"
收藏室的门需要两把钥匙——可西尔的金钥匙和凯莉娅的银钥匙同时转动时，埃斯梅听到某种机械装置咬合的声响，太响了，像是故意要人听见。
门内空间比预想的要小，圆形房间的墙壁上镶嵌着十二块彩色玻璃，描绘着天使与恶魔的战争。房间中央的石柱上，悬浮着被称为"真实之虚"的神器。
它不像普通的镜子，更像一团被无形之力束缚的水银，不断变换着形状，表面流转着彩虹般的光泽。可西尔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显然准备好的介绍词：
"它能映照任何事物的本质，包括——"
"包括谎言。"凯莉娅突然打断他，声音紧绷得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弓弦，"在触碰它之前，你们必须知道：这面镜子会揭露持有者试图隐藏的一切真相。你们...确定要面对这样的考验吗？"
蒂拉嗤笑一声，手按在剑柄上："我们闯过赤月同盟的废墟，从冰霜巨人手中夺取权杖，在时间使者的追杀下活到现在。你以为我们会怕一面镜子？"
埃斯梅却盯着凯莉娅额角渗出的汗珠："你好像对这面镜子特别了解？"
凯莉娅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橙色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这是...天使使者的必修课。"
当埃斯梅的手指触碰到流动的镜面时，凯莉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愿天使原谅我们所有人..."
第十四章第二节
白光吞噬了整个世界。
埃斯梅站在燃烧的村庄中央，但这次她不是无助的幸存者——而是灾难的源头。镜中的记忆清晰得残忍：八岁的她浑身燃起不受控制的白色火焰，吞噬了朋友、村庄。而在火海上空，赛拉菲娅的身影静静悬浮，青玉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这场屠杀。
"你是我最完美的火焰容器。"天使的声音与记忆重叠，"一场'悲剧'会让你更容易控制。"
在黑暗的虚空中，诺克特娜跪倒在无数面镜子前。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她十一岁那年的真相——那些所谓的"预言梦"并非天赋，而是恶魔意识的渗透。维斯佩拉的声音从每面镜子中传来："你是我选中的媒介，亲爱的。赛拉菲娅知道这一点，她需要你来承载我的黑暗魔法。"
蒂拉的幻境最为残酷。培养舱里漂浮着一个女婴——她的原型。赛拉菲娅的手指轻抚玻璃，声音毫无感情："神与人的混血，完美的武器。"记忆快进到十岁那年，一道强光抹去了她真实的过去，替换成桑顿家族继承人的虚假身份。
"你将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维斯佩拉的牢笼。"天使的幻影对她说，"这是你被创造的全部意义。"
白光消散时，三人同时睁开眼睛。埃斯梅的瞳孔变成了吸血鬼特有的环瞳；诺克特娜原本粉色的眼眸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蒂拉的虹膜则泛起天使般的金光。她们看到了彼此，也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可西尔——他的胸口被一只苍白的手穿透。
那只手的主人从阴影中凝聚成形——一个由纯粹黑暗构成的人形，只有血红的眼睛清晰可见。它甩掉手上的鲜血，转向凯莉娅。
"天使的小使者，"黑影的声音如同千百人同时低语，"你以为能阻止我？"
凯莉娅挡在三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怀表——表盖上刻着时钟与羽翼的标记。她的手指稳得不可思议，按下怀表中央的按钮。
刹那间，整个房间的时间流速变得异常缓慢。黑影的动作如同陷入琥珀的昆虫，可西尔伤口中涌出的血滴悬浮在半空。
"快拿走镜子！"凯莉娅喊道，鲜血从她鼻孔中流出，"维斯佩拉已经——"
黑影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时间停滞的效果开始崩溃。凯莉娅喷出一口鲜血，皮肤上出现细密的裂纹，仿佛她整个人是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埃斯梅冲向"真实之虚"，镜子在她手中变形为一柄银色长剑。诺克特娜接过剑，黑雾从她体内涌出缠绕剑身；蒂拉最后握住剑柄，金色光芒注入武器。
三种力量交融的瞬间，剑刃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将黑影暂时击退。凯莉娅倒在可西尔身边，嘴角却带着解脱的微笑："自由...选择..."
埃斯梅看向两位同伴，三人的眼神交流无需言语。她们转身面向破晓的天空——和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
第十四章第三节
可西尔和凯莉娅被紧急送往圣罗兰帝国的教会医疗所。
埃斯梅站在医疗所门外，透过玻璃窗看着两位使者被牧师们围住，圣光魔法在他们身上流转，试图修复可西尔胸口的贯穿伤和凯莉娅因时间魔法反噬而崩裂的皮肤。
"他们会活下来吗？"蒂拉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可西尔的伤很重，但狐人的生命力很强。"诺克特娜轻声回答，目光落在凯莉娅身上，"至于凯莉娅……她强行操控时间魔法，身体几乎崩溃。"
埃斯梅沉默片刻，转身走向门外。
"我们该走了。"她说。
天使赛拉菲娅的传信在她们离开医疗所时抵达。
「你们已完成使命，三日后，于火山荒原举行最终仪式。」
信纸在埃斯梅手中燃烧殆尽，灰烬飘散在风中。
"三天。"蒂拉哼了一声，"天使大人真是慷慨，还给我们休息时间。"
诺克特娜抬头望向天际之城的方向，眉头微蹙："大人真的只是让我们休息吗？还是……在等什么？"
埃斯梅没有回答。
她们没有回天际之城，而是选择留在圣罗兰帝国。
这座城市仍然死寂，但至少，她们能短暂地远离天使的注视。
埃斯梅站在旅馆的窗前，望着空荡荡的街道。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窗玻璃，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个燃烧的村庄。
——她才是纵火者。
赛拉菲娅在她体内埋下了火种，又用一场"悲剧"让她成为完美的容器。
"我到底是什么？"她低声问自己。
诺克特娜坐在床边，指尖摩挲着"真实之虚"化作的银色长剑。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自己最初的梦境——那些所谓的预言，究竟是她的能力，还是维斯佩拉植入她脑海的低语？
"我承载的，到底是力量……还是恶魔的意志？"
蒂拉擦拭着"黎明之誓"的剑刃，剑身映出她泛着金光的眼睛。
她想起幻境中看到的实验室，那个漂浮在培养舱里的女婴。
——她不是桑顿家族的后裔，而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武器。
"我的剑术，我的记忆，我的存在……全都是假的？"
她猛地将剑插回鞘中，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第三天的傍晚，埃斯梅在旅馆楼下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杰莲娜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黑发垂落在肩头，绿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你们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她轻笑，指尖轻敲桌面，"居然真的从'真实之虚'里活着出来了。"
埃斯梅的尖牙微微伸长："你来干什么？"
杰莲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我来告诉你们，明天的仪式……不是封印，而是献祭。"
"什么？"
"赛拉菲娅从没打算封印维斯佩拉。"杰莲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需要的，是让恶魔完整复活——然后，用你们的身体作为容器，彻底吞噬他。"
埃斯梅的血液仿佛凝固。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杰莲娜微笑："因为我和赛拉菲娅不同——我不需要你们死。"
她抬手，一枚怀表悬浮在她掌心。
"你们还有一夜的时间考虑。"
"是成为祭品……还是反抗命运。"
她的身影如雾气般消散，只留下怀表滴答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埃斯梅回到房间时，蒂拉和诺克特娜已经等在那里。
"杰莲娜找你了？"蒂拉直接问道。
埃斯梅点头。
诺克特娜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明天面对的，不是封印仪式，而是献祭？"
沉默蔓延。
最终，蒂拉站起身，拔出"黎明之誓"，剑尖指向地面。
"那就让祂试试看。"
"看看是祂的计划先完成……"
"还是我们的剑先斩断他们的阴谋。"
埃斯梅和诺克特娜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明日的黎明，将是最后的战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