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抱歉我并没批判你,我只是疑惑而已。”
达克斯解释起来,手上小心的把杰克伤口上的布料撕下来,布料带下一皮肤,露出殷红的肌肉,他皱着眉给伤口消毒,然后上药,药粉在伤上沸动出白沫,让人看着又痛又痒的。
他实在心疼这孩子受的这苦,于是手下的动作忍不住更轻了些。
杰克盯着达克斯的动作;那宽厚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臂,力度却如同在拢一只蝴蝶般,小心翼翼,很轻柔的,他从来被这般对待过。
他愣愣的看看达克斯,又听达克斯问他:
“你是这镇子的孩子?”
杰克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是这镇子里的,他只是被遗弃在思格利小镇的“孤儿”。
在这片战火中,险些让生命和尘土划等号的孤儿。
“不是这里的难民吗?那大概是流民吧……”
达克斯喃喃自语着,声音低低的,杰克也听不太清。
他给杰克处理好了手臂上较为严重的伤,绑了个缺腿的蝴蝶结,然后帮杰克处理了身上的其他伤口,花了点时间。
等他处理完才发现,他给杰克的那颗硬糖早被咬碎了,杰克此时紧咬下唇,牙齿在皮肤上咬出鲜血来了。
却仍一然不吭的等待他包扎好,达克斯连忙让杰克松嘴,看着杰克那幅倔模样,达克斯又叹了一口气:
“你几岁?”
“十三……”
十三?达克斯看着面前这位个子只到他大腿处的孩子,身材枯瘦而矮小,衣服伶仃的挂在身上,似乎风一吹一刮,他就要被衣服鼓起的劲一齐带走了。
这孩子有十三吗?达克斯实在信不起来:
“你家里人在这吗?”
杰克没回他,只是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达克斯感受到杰克杂碎黑发下的注视,沉沉的静默在春色中沿着灰暗漫开,他的沉默像在责怪他的失口。
达克斯在一瞬的沉默中,也愣了神,才反应过来:
“抱歉……”
而杰克听到达克斯慌忙的抱歉,顿时就手足无措起来了,他对达克斯连连摇头;他的家人并非丧命于战火之中,相反,为了保命,他和其他几个私生子被一齐被踹下了来。
那几个都没他苟活着久,他就是贱啊,在这片废墟中躲躲藏藏的,在硝烟中苟活到现在,还不如和他们一样在硝烟中弥失。
所以,他沉默下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达克斯的话,其实,他在里佩尔中,是个上不得上台面的东西,更算不上家人。
现在,他更算是孤儿。
但达克斯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能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愧疚;像干涸的河床上的龟裂那般,深褐色的,在这里突兀的特别。
达克斯纠结了一会,在愧疚和怜悯下的推搡下,才犹犹豫豫的问杰克:
“那你……你要跟着我走吗?跟着军队走?”
达克斯实在不愿杰克跟着他;他指不定在后面哪场战役就被炸死在硝烟中了,这在战场上太常见,更别说。
目前,他们装备是比敌军略逊一筹的,杰克跟着他,死亡也是如影随形的。
但在这里,这片废墟里,以杰克现在这副瘦模样,怕是也活不到救援赶来的时候。
杰克听了达克斯的话,眼里的生机在翠色中漫生出枝芽,他怯懦的问:
“我,我可以跟着你吗?”
“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利。”
杰克的选择是,伸手拉住了达克斯的衣摆,小心翼翼的,只有指尖那小点拉着,不让机会溜走。
然后,杰克跟着他们走了三天;白天跟在他身边,一知半解的听他布署战略,等在他身旁,有时什么也不做,就只专注的看着他。
士兵们休息时,就打趣他是“上校的小跟班”,战士们对他好奇的很,总问他许多东西:年龄,生地……去没去过佩德兰,佩德兰发展是怎么样的……
杰克大多数时候都不回答他们,也不理他们,除非他们拿达克斯的生平或趣事和他说,还有他们吹的牛皮,他才有点反应,他们都说达克斯上校厉害,说:
“知道‘里格安战役’吗?咱们三万人打得他们五万人屁滚尿流!当时上校还不是上校,照样把敌人打得没脾气!”一名士兵神采飞扬地吹嘘道。
“嘿,还有‘泊尔莫战役’呢!那才是真正的逆天翻盘!”
“行了行了,论打仗你们服上校,但论别的,我可不服!”另一个叫伯莱尔的少年笑嘻嘻地插嘴。
“咦,伯莱尔,你小子又在吹牛皮喽!”
“去去去,你懂什么,尝过情的滋味吗你?”
“谁没尝过似的……!”
几个士兵们在黑压压的夜幕下争论着这个随口吹出牛皮;虫鸣和点点碎星映衬出他们聚在一块的模样,那是一群少年。
或许,争论声大到让虫鸣都去告了状,争论的最后,是他俩都挨了达克斯的处罚,杰克被达克斯领走了。
16岁的伯莱尔和麦德里纳在空地上做俯卧撑;他俩被罚了二百七十个,现在只做了七十个。
还有力气拌嘴。也是,对于这些年轻的生命来说,所谓的“情的滋味”还只是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话题争论个没完,直到那表示警报的长哨声,响起在整个长夜里,哨兵一口气吹响长哨:“敌袭!是敌袭!”
伯莱尔和麦德里纳对视一眼,马上起了身,手里端上枪来,耳边听到轰炸机的鸣声渐来到上空:
“比比?”
“比就比!”
“输了,你的巧克力就归我!”
“成!”
天亮了,破晓从东边处露出点鱼肚的色泽,在灰蒙的天上,灰蒙的是硝烟的颜色,土地的颜色鲜红的,也不是,鲜红的是血液的颜色:
敌袭过后,他们在那夜里牺牲了二百七十一名战士,其中包括伯莱尔和麦德里纳,那俩名16岁的战士。
杰克在弹坑附近,只找到了两枚应该被绑在手臂上的绑带,上面有名字。他把他们葬在了一块,在那座土堆里。
稍做整理后,他们继续向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