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七点整，达克斯和杰克各坐在餐桌的对面，勒兰给杰克温热了一杯牛奶，而达克斯则一手拿着日报报纸在看，一边观察着杰克。

　　他觉得到杰克对这里并不适应；在这里甚至可以说是畏手畏脚。

　　而杰克，手里捧了杯牛奶，暖乎乎的，他却只用眼眸看着达克斯。

　　那双满载春意的眼瞳，只望着达克斯，无声的怯寂在方形的餐桌上游走，在这房子里，他更不敢再轻易开口，这地方对他而言太过陌生，陌生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他在下意识中把自己放在低位，以求被忽略掉，被忽略掉，便没人会在意他，但这种“不被注意”并非出于轻松，而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种深植内心的恐惧。

　　达克斯在报纸上分了神，一个字都看不进，他在看杰克。

　　空气有些点压抑，大概是因为窗外的天空布了阴云，“轰隆一”远处隐隐传来雷声，有些潮闷漫在空气中，闷闷的：快下雨了吧。达克斯想。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边缘。他知道，杰克并不是单纯怕生那么简单。

　　一个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必定是经历过什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无论如向，这样的伤口需要时间才能愈合。

　　心事需要时间来解开，不能让心结在孩子的内心扎根，随着年纪在内心生根入地，直到再也解不开时，便烂根在心里的土壤，腐烂一生。

　　达克斯和杰克用完了晚饭，勒兰忤立在餐了外，打扫着橱柜那处的卫生；

　　勒兰是个快三十的妇女，长相端庄，骨骼大一般女子，生的又高。

　　手脚干净利索，做事不拖沓，但因为带着她患病的女儿，所以少有人家用她；达克斯只看她做事快，只是带着女儿不方便，便一直聘用着。

　　或许，可以向勒兰请教一下关于孩子的教育？达克斯想。

　　他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所以即使饭后的气氛带了点沉默，他仍然放下了报纸，牵着杰克的手，带他上了二楼；二楼有条长廊，扶手沿着楼梯过来，把长廊的外侧也围了起来。

　　杰克跟着他走到长廊正数第三间的房门前。

　　达克斯手按在门把上，开了门：房间宽敞，里面点了灯，灯火亮满整回房间，暖色的光，布置简洁一应俱全，杰克眼眸上映上灯光的暖色，他听见达克斯说：

　　“这是你的房间，我让勒兰布置了一下，但不明白你的喜好，你以后可以自己布置。”

　　“今晚可能会下雨，你自己可以吗？”

　　杰克环看了一圈房间，垂下眼睑点了头说：

　　“可以……”

　　“好孩子，我就在隔壁，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达克斯松开牵着杰克的手，抬起来，又落在杰克的发顶，揉了揉，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达克斯关上了房门，这宽敞的房间里登时只剩下杰克一个人，杰克愣了一会，才慢慢的在房间里踱步，看了一圈，走到那张床边停了下来，被褥整齐，上面放了个礼盒。

　　给他的吗？

　　即使这间房间是属于他的，他仍是不确定的思所了一下；达克斯大概没那么细心，可能是那位女佣准备的？

　　犹犹豫豫的，他还是打开了礼盒，没有老鼠或蟑螂窜出来，礼盒里装的是一件睡衣和一个布偶娃娃，布偶娃娃摆放在叠好的衣服上面。

　　他觉得这娃娃很眼熟；灰蓝色的衣服，束起来的小辫子，和嘴角的缝合线，像……像达克斯。

　　他把娃娃抱起，在眼前仔细端倪了许久，很像很像。把娃娃抱在怀里，脸颊挨上娃娃的头，歪头蹭了蹭。

　　今年十三岁的杰克，对布偶娃娃没多少需求，但对达克斯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

　　那种依赖，就像藤蔓一样，一点点攀附在他的心上，让他离不开，也不想离开。

　　九点钟整，窗外的阴云开始如达克斯所料般，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阴云覆在窗玻璃上，今夜比以往都黯淡。

　　达克斯坐在桌前，点亮的油灯盏摆在桌面上，暖色的橙光把达克斯的影子映上身后的墙壁，摇曳的如风吹般微动起来。

　　达克斯换了常衣，大衣挂在衣架挂钩上，手里拿着战报在看；目前，战局情况相对稳定，但决不容乐观，我方仍处于劣势方。

　　达克斯拧着眉头，皱起烦躁的情绪，手里放下战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长叹出一口闷气，胸腔里闷闷的空气被驱散些许。

　　轰鸣一声，是窗外淅沥中闪过一道雷鸣，在暗沉中有一瞬刺目的闪电闪过，淅沥的阴雨在此助威下，急发猛烈的拍打玻璃。

　　达克斯目光被雷鸣声吸引，瞧看暴雨伴着响雷，愈发猖狂的在窗外肆虐，他盯着玻璃上自己的映影，孤单一人的影子。

　　他突然想到了在隔壁的那个怯懦的孩子：杰克会像他小时候一样嘴硬着“不害怕”，却缩在被窝里不敢入睡吗？会害怕雷声吗？会喜欢勒兰给他缝的布偶娃娃吗？

　　达克斯在心里想着。

　　从捡到杰克开始，他就特心疼那孩子，自己上的心就多了不少。

　　但雷鸣轰响了一阵阵，隔壁却始终仅有静谧在雨声中；或许，杰克对雷声没那么敏感？

　　达克斯放下心来，灭了灯源，窗帘没拉实，雨拍窗的声音透进房间，游走在空寂里。

　　达克斯在这淅沥声中感到了困倦，神经放松下来，疲备汹涌的如潮水卷上头。

　　迷糊之间，在一声雷鸣后，他隐约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咚咚……”两声停顿之后，又犹豫的敲响两下。

　　达克斯坐起身，困倦压着眼皮，沉沉垂下眼睫来：“请进。”

　　然后听门把手被按压两下，才“咔嗒”开了门，只见杰克穿着睡衣，手上抱着布偶娃娃，杵立在房门口，一开始还怯懦着没说话。

　　直到窗外又轰鸣一声，达克斯才听清杰克害怕颤抖的声音：

　　“抱歉，上校，我不是个“好孩子”……呜……”

　　达克斯顶着疲倦，听见杰克害怕的尾音 他向杰克招招手，示意杰克过来，杰克便轻轻把门带上，“哒哒”的跑到达克斯床边。

　　达克斯抬手抚在他的发顶，揉了揉，他觉得杰克应该是怕那有些震耳的雷霆的吧。

　　毕竟，孩子太多都怕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