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我仿佛能听到她体内传来的、一声巨大的轰鸣。她的脸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粉红变成深红，最后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那股红潮，甚至不受控制地蔓延到了她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荒唐的错觉，仿佛能看到一缕缕滚烫的、白色的水蒸气，正从她的头顶“噗噗噗”地、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哈……哈哈！懂……懂了就好！懂了就好！”
她如同森林里一只被猎人惊扰了的小鹿般，猛地一下缩回了自己的手，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桌边的醋碟。她慌乱地、完全不敢再看我一眼地别开视线，长长地、带着明显颤音地，从肺里喘出了一口滚烫得足以将空气点燃的热气。
那之后，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话题如同不受任何逻辑约束的、疯狂生长的野藤，从一个略显冷场的、关于鲁道夫象征的谐音梗笑话，一路毫无征兆地蔓延到了诸如宿舍楼下那只懒猫今天又睡在了谁的鞋盒子上之类的、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
酒精，则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悄然无声地、一步步地发挥着它那强大的作用。我迷迷糊糊地，早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往喉咙里灌下了多少杯冰凉的啤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带着磨砂质感的毛玻璃。世界的边缘，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模糊、融化，耳边云析的声音，也仿佛隔着一条遥远的、深不见底的河流，变得飘忽不定，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雾枭先生……您好像……有点喝多了呢，” 云析略带担忧的声音，如同投入混沌湖面的一颗石子，将我从一片混沌中拉回了些许神智。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她利落地站起身，动作里带着一种与刚才的慌乱截然不同的干练。她体贴地帮我穿上那件被我随意搭在椅背上、已经有些褶皱的外套，然后熟练地架起我的胳膊，用她那看似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肩膀，支撑住我这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身体。
我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在衣兜里笨拙地、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掏出了我的钱包。我几乎是用一种孩童向父母上交零花钱般的姿态，双手捧着，郑重地递给了她。她看着我这副傻样，忍不住用手捂着嘴，轻轻地、像偷吃糖果被发现一样笑了一下，然后随手便将我的钱包揣进了她自己的口袋里。
结完账后，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搀扶着我走出了那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火锅店，融入了夜晚微凉的街道。
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尚未被白日暑气完全驱散的凉意，温柔地拂过我滚烫的脸颊。这突如其来的、清爽的凉意，让我那如同被搅成一锅粥的混沌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的车……还在商场的地库里，” 我努力地聚焦着涣散的眼神，试图看清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口齿有些不清地、大着舌头说道，“可惜……我现在这样，肯定不能开车了……我记得，云析……你，你也有驾照的吧？这次……就拜托你了。”
“开、开车吗……我、我来开？”
云析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僵住了。仿佛有一桶混着冰块的、零度以下的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脸上的血色，以比刚才脸红时更快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有些苍白。
“我相信你。” 我看着她，语气带着醉酒后的固执与任性，却也异常的、发自内心的坚定。
……
又过了一段仿佛被时间小偷偷走了的、完全空白的记忆断层后，我们已经坐在了车里。至于我们究竟是如何在那如同钢铁迷宫般、停满了无数车辆的、茫茫无边的地下车库中，精准地找到我那辆车子的，我的记忆对此，一片模糊，毫无头绪。
云析正襟危坐地，僵硬地坐在驾驶位上。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个即将接受检阅的新兵。她先是将我的钱包小心翼翼地、仿佛是什么珍贵文物般，放在了车门边的储物格里。然后，她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接着用一种略显生涩的、机械般的动作，系上了自己的安全带。
系好后，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见我这边，那条还松垮地、孤零零地挂在车门边的安全带。她犹豫了片刻，嘴唇微微抿起，最终还是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捻起手指，屏住呼吸，缓缓地、试探性地探过身来，试图去抓住那条安全带的卡扣。
当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她能清晰地听到我因为酒精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近到我能闻到她发梢残留的、淡淡的洗发水清香时，她的动作，猛地一下顿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高压的电流狠狠击中。下一秒，她便立刻触电般地、用尽全身力气缩回了身子，双手紧紧地、近乎是埋进自己的双颊，捂住那早已涨得通红的脸，慌乱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并且，她手忙脚乱地、像是寻找救命稻草般，按下了车窗的按钮，让外面微凉的、新鲜的空气，涌进这片狭小而暧昧的空间。
片刻的、激烈的自我挣扎后，她像是终于在内心做出了某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她慢慢地推开车门，下了车，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我这一侧的副驾驶门边。她打开车门，强忍着满脸的羞赧和耳根那快要烧起来的滚烫，动作有些僵硬地、尽量不与我有任何不必要的身体接触，为我系好了安全带。
在这之后，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勉强睁开眼时，勉强睁开眼时，却惊愕地发现，车子似乎还停在原地，分毫未动。
我看到云析依旧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指节发白地紧紧握着方向盘。她的眼神，却有些空洞地、茫然地对着前方的墙壁发呆。
我揉了揉发胀得快要裂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明显的沙哑，小声地、困惑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怎……怎么点火啊……”
她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充满了无助、恐慌与绝望。
“还、还有……我、我从来没开过这么好的车啊……不不不……更准确地说……是、是我从拿到驾照以后，就、就再也没碰过车了……”
她像一只被逼到墙角、吓坏了的小猫，手指慌慌张张地、毫无章法地，在仪表盘和中控台的各个按键上胡乱地摸索着、按动着。车内的阅读灯、双闪警示灯被她挨个点亮，雨刮器也开始在干燥的挡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豆大的、冰凉的汗珠，控制不住地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渗出，顺着她脸颊的弧度，一颗一颗地滑落下来。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那份因醉酒而起的烦躁，竟在看到她这副模样的瞬间，奇迹般地消散了。我从口袋里摸出她那方被我下意识揣起来的、带着淡雅香气的丝绸手帕，探过身，用一种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温柔，轻轻地替她擦拭掉脸颊上的汗珠。
然后，我用尽可能平稳和安抚的语气，像一个耐心的教官，手把手地指导着她：
“别紧张，没事的。你看，先用你的左脚，踩住最左边的那个踏板，那是刹车，对，踩到底。你右脚边上那个踏板，那是油门，先别碰它。然后，看到档把下面那个圆形的、写着‘START’的按钮了吗？对，就是那个。按下去就好了。”
云析的脸，红得像秋日里挂在枝头、被阳光彻底吻透了的红苹果。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按照我的指示，用指尖轻轻地按下了那个启动按钮。
当引擎发出一阵雄厚的、低沉的轰鸣声，整个车身都随之轻微震动时，她下意识地、像受惊般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当那阵声音渐渐平稳地、有节奏地运转起来后，她才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发出一声如同猫咪般细微的、带着后怕的惊喘，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好羞耻……” 她深深地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仿佛恨不得立刻在车座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 我看着她这副与白天那个自信果决的王牌训练员判若两人的模样，心中既有些好笑，又感到一丝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柔软。
“现在，最困难的一步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云析小姐。”
说完这句话，疲惫和酒意再次如同无法抗拒的潮水般，猛烈地袭来。我又一次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是带着全然的、安心的信任，将自己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身旁这位刚刚学会如何启动车辆的新手司机。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曦，穿透窗帘那细密的缝隙，如同几根轻盈而温暖的金色羽毛般，斜斜地洒落进房间时，我才悠悠转醒。
宿醉的余威，让我的头如同被灌满了铅般沉重，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钝痛着。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呻吟着从床上坐起，一眼便看到了床头柜上，正放着一杯尚有余温的、色泽澄澈的蜂蜜水，以及，被稳稳地压在杯子下面的一张纸条。
我拿起那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展开，上面是云析那娟秀中又带着一丝匆忙与慌乱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对不起！雾枭先生！非常非常抱歉！我不小心……把您的车……刮花了！QAQ 下次见面时，我会按照应有的价格赔付给您的！请您……千万不要生气【大哭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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