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舒~？”
一只柔软的手掌，忽然在舒格尔的眼前轻轻划过，像一只在花丛中嬉戏的、顽皮的蝴蝶。
舒格尔猛地一惊，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微微一颤。她头顶那对敏锐的耳朵，警觉地、瞬间向后仰去，仿佛一只正在全神贯注捕猎的猫科动物被惊扰。她终于从那个由无数数据与公式构筑的、深邃无比的计算世界中，被强行抽离了出来。
“还在吗？别跑神跑到外太空去咯~”
“嗯。”
“小舒怎么看？”
阳葵背着手，像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孩子，亲昵地凑到舒格尔的身边，与她一同仰望着那片在众人眼中充满了难题、但在舒格尔眼中却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天花板。
“我们的大公主，当然是站着看咯。”
安骊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如同爆豆般的声响。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看好戏般的轻笑。
舒格尔的目光，缓缓转向安骊，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选择沉默与退缩，而是转身，径直走到了那个因为自己的梦想险些酿成大祸、此刻正抱着笔记本手足无措的灯光师马娘身边。她轻轻地、用指尖戳了戳她的后背，然后，用一个简单明了的眼神示意——借用她的本子。
“唔？”
“也许，我有一个办法。”
舒格尔接过那本承载着梦想与挫败的本子，她的目光，在那张被惊慌的汗水与修改的笔迹涂抹得一片狼藉的设计图上，短暂停留了一秒，随即，她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她的笔尖，沉稳地、果决地落在了洁白的纸上，发出清脆而连贯的“沙沙”声。那声音，不像是犹豫的涂鸦，更像是乐谱上第一个被谱下的、决定了整首交响乐基调的音符。
一座精准的、符合严格比例的舞台立体图，瞬间跃然纸上。她用一个小小的、完美的圆圈，在舞台顶端的黄金分割点上，标记出了聚光灯的最佳悬挂位置。紧接着，她又在那个位置的周围，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工程学美感，绘制出了一套用于前后左右移动的滑轮组示意图，并详细地、用不同符号标注了主绳索与辅助安全绳索的数量、材质建议以及缠绕方式。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那场惊心动魄的坠落，将绝不可能重演。
“聚光灯安放在这里，然后——”
她的笔尖，在纸上如同最优雅的芭蕾舞者般，开始飞舞。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引得阳葵在一旁好奇地、不住地踮起脚尖，目光被那双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灵动的手，牢牢地锁定。她那蓬松的尾巴，也在空中不自觉地、欢快地摇摆着，像一个为这精彩表演而兴奋不已的小节拍器。
舒格尔以那个被重新定义的聚光灯位置为原点，构建出了一个严谨得足以写入教科书的平面直角坐标系。虚线与实线在纸上交织，如同命运的丝线，划定出了每一束光线所应遵循的精准轨迹；每一个关键场景的照射角度，都被她用清晰的数字与符号，分毫不差地标注出来。
更令人惊叹的是，她甚至在图纸的下方，用一系列复杂的、足以让在场绝大多数人头晕目眩的物理学公式，计算出了为了实现光线平滑、柔和的移动，而非生硬的切换，牵拉不同方向绳索时所需的速度与加速度。
“这是位置、角度和速度，之后——”
她再一次抬起头，目光如同流动的水银，平滑地、不带任何阻碍地扫过整个舞台。那些早已被她拆解、分析、并烂熟于心的剧情，在她脑海中如同电影胶片般，一帧一帧地流淌而过。她的指尖，在笔杆上富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那模样，仿佛不是在计算，而是在为整场戏剧那无形的灵魂，注入名为“光”的生命。
最终，她写下了每一束光的强度、色温、所需的滤光片颜色，以及它们在舞台上亮起、移动、直至熄灭的、精确到秒的停留时间。
不知何时，安骊已经悄然无声地站在了舒格尔的身后。她低下头，饶有兴致地、像是在欣赏一件顶级的艺术品般，看着舒格尔在纸面上那行云流水、奋笔疾书的创作。她时而会因为某个精妙绝伦的设计而咧开嘴角，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赞许的笑；时而又会环顾四周的舞台，微微点头，仿佛已经透过这张薄薄的纸，看到了那光与影交织而成的、无比华丽的未来。
“——这样，应该就可以让聚光灯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了。请你看一下。”
舒格尔双手捧着那本已经脱胎换骨的笔记本，郑重地、如同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般，递还给了那个女孩。对方也同样下意识地用双手接过，那姿态，像是在捧着一件失而复得、且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她一页一页地、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对照着那份堪称完美的示意图，在舞台上反复地确认着每一个坐标点。她的眼中，渐渐地、绽放出了难以置信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最终，她抬起头，望向舒格尔那双依旧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深红色眼瞳，用力地、深深地、充满了无尽感激与敬佩地点了点头。
“吼~”
安骊伸出手，重重地、带着欣赏与认可的力道，拍了拍舒格尔的肩膀。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发自肺腑的佩服。
“不愧是考试永远稳居年级第一的象征家大学霸，这脑子，真是能学以致用呢~”
一抹淡淡的、如同初春樱花般的绯红，悄悄地爬上了舒格尔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向旁挪动了半步，肩膀也微微向内收缩，似乎依然不太适应这样直接而热烈的夸赞。
就在这时，阳葵像一阵快乐的小旋风，以一个极其灵巧的姿势，从安骊的胳膊肘下“嗖”地一下钻了过去。她用自己的额头，顽皮地顶开了安骊那只还放在舒格尔肩上的手。她亲昵地、占有式地搂住了舒格尔的胳膊，得意洋洋地翘起一只小腿，像是在向全世界炫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我们的小舒可是老师们最宠爱的学生，无论是学习还是比赛，都是最强的！”
她侧过脸，朝着一脸错愕的安骊，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
“不像某个冰山女孩~~回回考试都垫底，略略略~”
“你！！”
安骊猛地跺脚，但那份被戳到痛处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之间，又化作了无可奈何又无比爽朗的笑声。她朝那三个因为得到了完美方案而兴奋不已的灯光师马娘招了招手，高声喊道：
“好了好了！现在知道该怎么整了吧！回去干活吧，这次一定要给我小心点！”
远处，后台与观众席的交界处，芝诺静静地坐在轮椅中，将这一切，从争执到破局，从隔阂到亲密，完完整整地尽收眼底。她握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微笑着，低头用笔，轻轻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郑重，划掉了剧本中那些因为担心舒格尔无法胜任、而特意做的简化与妥协的修改。
她那对柔软的、总是温顺地贴着的马耳，此刻，安适地、舒展地向两侧打开，仿佛在聆听一首名为“希望”的乐章。
“看吧，虽然舒格尔看上去冰冷，像一座因为海拔太高而永远封冻、不懂得如何流淌的冰泉，但她的心中，却始终蕴藏着最温柔细腻的、足以融化一切的暖流。”
芝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流光，望向不知何时，已如同一缕幽魂般悄然出现在她身旁的好歌剧的侧脸。
“所以，不必担忧，也不必惶恐。”
好歌剧自信地一笑，那笑容，仿佛能瞬间点亮整个略显昏暗的后台世界。她张开双臂，优雅婉转地、像一位即将登台献艺的首席舞者，旋转着身姿，朝向那片等待着她们的、神圣的舞台移去。
“终有一日，或是在那么一瞬，那冰封的泉眼，定会绽开撼动人心的、壮丽的涟漪。”
芝诺握紧了手中的笔，望着好歌剧那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戏剧张力的背影，轻轻地、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我勤劳的追溯者们呐！”
好歌剧的声音，如同华丽的咏叹调，响彻全场，充满了激情澎湃的、足以点燃空气的感染力。
“让我们，一同让伊卡洛斯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遥不可及的神圣白光吧！让这座舞台，闪耀到顶点吧！！！”
“哈？”
安骊转过身，看着好歌句那夸张得如同舞台剧本身的肢体动作，她的胸腔剧烈地抖动着，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我们不过是要开始排练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哈——哈哈~~”
阳葵立刻叉起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好歌剧那标志性的笑声，用她那甜腻又努力拔高的嗓音，兴高采烈地呼喊着：
“一起让！那个伊什么斯……触碰到光吧！哈~~”
“辛苦了，好歌剧前辈……”
舒格尔双手交叠于小腹前，用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姿态，向着舞台中央那团燃烧的戏剧之火，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芝诺转动着轮椅，在人来人往的、充满了新生希望的过道中缓缓前行。她微微闭上眼，心中，一个声音在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
“舒格尔她可以的，大家都可以的……我的这个小小的、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睁开眼，望向走廊尽头那片被窗框切割成的、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阳光。窗外的鸟鸣声，奇迹般地穿透了后台所有的喧嚣，变得格外清晰，格外悦耳。
“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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